田疇曾做過劉虞的從事,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而且在長安朝廷欲拜田疇爲騎都尉,隻是被田疇拒絕了。沒想到公孫瓒的使者這麽不客氣。田氏也是知道利害輕重的,沒有在這方面和來人計較,說道,“民婦田氏,不知大人何事?”
“這是你們家田從事的書信,看過之後趕緊收拾一下帶上兒子和我們去薊縣吧。我們刺史大人還等着呢。”來人說着把信遞給了田氏。
田氏聽着糊塗,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一想還是先看信再說吧。信确實是田疇寫的,因爲他的字體瘦硬堅實,不是一般人能夠模仿的來的:
“秀兒吾妻,前信曾言爲夫欲去拜祭劉幽州,既而揭露公孫瓒的狼子野心,不想賊子早有準備,爲夫欲近廬墓一步而不能。公孫賊子本意殺我,卻又不想擔個迫害忠良的名聲,所以讓人将我等關于刺史府的大牢之中,如今已有月餘。想當年,鄉裏子弟随我赴長安的一共二十人,在塞外折了五人,快到長安又失去了兩人,如今剩下的十三人都是我的生死兄弟,可是因爲我的原因,他們已經四年多沒有見到家人了;因爲我的固執,他們卻要陪我一起坐牢,而且不知道到什麽時候。我已經對不起死去的人了,不能再對不起活着的人。我與公孫瓒帳下長史關靖有舊,今求得公孫瓒釋放他們十三人,不過前提卻要你們母子二人到薊縣爲質。爲夫不曾給你和孩子富貴,卻要你們母子随我受苦,不過大義當前,我卻不得不舍棄我們一家之安危,而求得衆人之平安。望秀兒能識得爲夫的苦衷。”
田氏畢竟是識得大體的人,看完信也沒有哭也沒有什麽驚慌的表情,隻是示意管家請使者到偏廳休息,自己則回後堂收拾行裝。别看田氏在大廳還是十分鎮靜,一到了後堂腳步虛浮,卻是一個踉跄,丫鬟剛要攙扶,田氏卻大聲說道,“快把少爺喊來”。
田靖這時正在院中練武,他已經逐漸适應了這個時代的生活,并開始喜歡上現在的這個身體了。原來的田靖别看隻有十二歲年紀,不過卻是身高七尺,身體強健,而且邊塞之地的世家子弟都是自幼學習弓馬,騎射的本領甚至不在塞外胡族之下。田靖回到三國時代得到一幅這麽強健的身體,倒是不怎麽擔心如何在這亂世求生了。
聽到母親呼喚,田靖趕忙跑了過來。沒想到母親突然抱住自己,親了親自己的額頭,然後一狠心,推開田靖,“我兒快走吧,你那狠心的爹爹要讓我們陪她一起去死啊。娘自從嫁給了你爹,就生是田家的人,死是田家的鬼,自然是要陪你爹爹的,不過我兒才十二歲,娘怎麽忍心讓你入虎口啊。靖兒快走吧,娘給你準備了銀兩,你騎上馬走吧,娘讓田安他們四個護衛你一起,出了盧龍塞,到烏丸那面找個小部落躲起來,等過了風頭,再回來吧。”
田靖聽得糊塗,便問田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田氏把田疇的書信給田靖看了,田靖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雖然隻是寥寥數語,卻不由得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父親多了幾分欽佩。舍己爲人到這個程度,隻怕古之君子也很難做到了。田靖在心裏把現下的形勢分析了一番,如果公孫瓒有意殺田疇,就不會答應什麽交換的條件,說明他心裏還是希望田疇能夠歸順于他的;至于娘說的逃出塞外,則更不可爲,如今整個幽州都是公孫瓒的,又有哪個烏丸的部落敢爲了不相幹的人得罪公孫瓒。所以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和娘一起去薊縣,見機行事,相信公孫瓒也不會難爲一個十二歲的娃娃。
“娘你放心,你隻管帶孩兒去薊縣爲質,到時候孩兒自有計較。而且父親此番雖然受苦,卻不會有性命之憂,隻要時機成熟,我們一家定能在外面團聚的。”
田氏看着自己的孩子,突然有些不認識了,前些日子還是在外面四處闖禍的頑皮鬼,怎麽一下好像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不過想歸想,兒子的意見還是要聽的。
田靖突然想到了什麽,在母親耳邊耳語了幾句,田氏聽完贊許的點了點頭。
當日田氏收拾行裝,帶着兒子田靖和公孫瓒的使者一起坐車趕往薊縣。他們母子到了刺史府,公孫瓒果然守信,放了田疇的同伴,而且田疇也被從牢裏放了出來和妻兒團聚,隻是一家三口被軟禁在刺史府的别院之中,沒有人身自由。
田王氏見到一别四年的丈夫,心裏百感交集,想想一家三口現在的處境,卻是慢慢流下淚來。田疇見到夫人這樣,也不知該從何說起,隻是輕聲的說了一句,“秀兒,你的鬓邊也有白發了。”然後把妻子擁在了懷裏。過了好一會兒,看到妻子身後的兒子的時候,眼裏滿是欣賞和喜悅之情。
“靖兒啊,當年爲父走的時候你才這麽高,”說着比了比自己腰的高度,“如今你也長成大人了!爲父去長安這幾年,你在家可安心讀書?是否惹你母親生氣?”田疇擺出嚴父的樣子,聲音卻不嚴厲。
田靖還是第一次見自己的父親,隻見田疇三十許的年紀,身材不算高大卻英俊挺拔,雙目炯炯有神,精氣内斂,卻隐隐感覺到一股英雄之氣。田靖隻是略一沉吟,然後恭敬的說道,“回禀父親大人,先生隻教了《詩》、《書》和《論語》,孩兒自己倒是讀了父親常看的《春秋》,還有《呂覽》,甚至六韬、孫子等兵法孩兒也有涉獵。”
田疇聽到這裏,倒是一愣,自己這孩子自幼不喜讀書,這次倒是出于自己的意外,讀兵書,那又說明什麽呢?雖然心中高興,臉上卻是愈加嚴厲,“吾兒頑劣,不去認真讀書,将來如何舉得孝廉。《春秋》倒也罷了,《呂覽》駁雜,兵書非吉,以後不可常讀。”
“是,父親。”田靖吐了吐舌頭,雖然答應,卻并不真打算聽從。而且自己故意說這麽多,也是爲了自己後面行事鋪墊,不讓父親懷疑自己的變化太大。
“平時不讀書的時候可曾在堂前侍奉母親?”田疇道。
“回禀父親,孩兒每日除讀書外,均在府中侍奉母親,聆聽母親教誨。”田靖答道。
“是嗎,不錯啊。那麽你和李家、白家的兒子飛鷹走狗,騎馬馳獵,殘害鄉裏(主要是騎馬踐踏莊稼),招搖過市,也是你母親教的了?”田疇的立臉一下黑了下來。田疇雖然才回幽州不久,對自己這個兒子在無終縣的行事倒是早就風聞了。
田靖聽到這裏,吓了一跳,趕緊跪下請罪:“父親息怒,孩兒頑劣,請父親責罰。不過千萬不要責罰母親,母親一人撫養兒子已爲不易,還要照顧諾大的産業,還望父親體諒母親的辛苦。”
田疇本來有心吓吓兒子讓他日後行事稍微收斂一下,沒想到兒子敢于承認錯誤,并且十分孝順母親,心裏很是安慰。“我們邊地兒郎本就應該熟悉弓馬,隻不過我們是爲了驅除邊境的胡虜,而不是欺淩生活艱辛的百姓。”
“孩兒知錯了。”田靖點頭。
“起來吧,父親這四年在外,丢下你和你母親,吾兒可曾恨爲父?”
“孩兒不恨,男兒當立萬世功。父親廿騎朝長安,一心爲主,忠于漢室,受到衆人景仰。孩兒爲父親自豪。孩兒長大後,願學班定遠爲國靖邊,決不讓烏桓鮮卑窺伺我大漢疆土。”
雖然從前面的對話中發現了自己兒子的改變,可是田疇再有準備也沒有想到兒子能說出這一番話來,不由得喝了一聲彩,“好!”一把抱起兒子,“今天這番話,是誰教你的?”
“沒有人教,是孩兒自己想的”。田靖一面扮演着自己應該的角色,一面也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自己讀史書,讀兵書,爲的不是埋首故紙堆,而是爲了能像這些書中的英雄一樣去創造曆史,改變曆史。
田疇看着自己的兒子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公孫瓒把田疇一家關起來,派長史關靖隔幾天便來遊說,可是眼看兩個月過去了,誰承想這田疇油鹽不進,硬是不肯輔佐自己。不僅沒有達到目的,還引起了士人的不滿和猜忌。
其實這士人的反應正是田靖當日耳語告訴母親的計策,等公孫瓒關押田疇一段時間,就讓家人暗中投書幽州的世家大族。說公孫瓒有意囚禁田疇以立威,下一步就會對其他世家大族動手,鏟除世家,扶植親信。這下世家們看不下去了,議論紛紛,給公孫瓒施加壓力。
公孫瓒心情很是不好,都是因爲世家大族的原因。這田疇關下去恐怕是不行了,自己殺了劉虞,奪了幽州,除了自己大本營遼東郡外,剩下的地方多是世家盤踞,自己畢竟根基不穩。要是徹底得罪了世家,隻怕片刻就有肘腋之患,但是放了田疇吧,又怕他和劉虞的舊部勾結,也不放心,是關也不是,放也不是。隻好問計于長史關靖,關靖也是一籌莫展。
這一日關靖挨了公孫瓒的訓斥出來,卻有一個監視田疇的下人過來傳訊,說田疇之子田靖求見。關靖一愣,一個半大的孩子,找我何事?不過想歸想,還是見了。沒想到田靖獻上了苦肉計,大意是說,效忠公孫瓒他和娘都是贊成的,可是田疇是拗脾氣,他們一時也說不動田疇,要勸他宜緩不宜急。而且自己是田家三代單傳的獨苗,田疇最疼愛自己,如果放田疇回家,卻把自己留在刺史府爲質,而且讓自己吃些苦頭,自己幾日一信,說自己如何可憐,再加上母親幫腔,定能讓田疇回心轉意效忠公孫瓒。
關靖這個高興呀,馬上同意了田靖的計策,回頭就去找公孫瓒,“主公,這田疇如今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就是不肯歸順,外面士人的聲音又不能不聞不問。不如讓田疇留子爲質,然後放歸鄉裏。田疇隻有一子,料想絕不會不要兒子性命,大膽去和劉虞殘部勾結。而且他的兒子在這裏,日久天長定然想念,加上将軍的威武,相信定能軟化田疇”。
公孫瓒一想,“此計甚好,士起盡可去安排”。
如今田疇軟禁在刺史府的一個别院之中,一日三餐照常供應,就是不能出府一步。關靖到了别院之中,人未進門聲音早就傳到了田疇的耳旁。“子泰兄,恭喜了,主公已經答應放你回家了。”
田疇倒是一臉平靜,對他來說在刺史府河在家中也沒有什麽區别,所以顯得并不怎麽熱心。
這時關靖已經進屋了,“子泰兄,這次主公答應放你回家,我可沒有少在主公面前爲你說項,這次你可得好好謝我呀。”
田疇看了一眼關靖,“隻是說了一句如此有勞了。”
關靖看田疇不冷不熱的樣子,覺得很沒有面子,但依然想軟化田疇:“子泰,不是我說你,劉虞謀反,死有餘辜。如今我主公受封爲前将軍,封易侯,假節督幽、并、青、冀四州,而且難得主公如此看重于你,你若想施展胸中抱負,可謂正逢其時。奈何拘泥不化,非要爲舊主守節呢。而且劉虞也不過封了你一個從事,不曾給你一兵一卒,而讓你隻身前往長安,陷你于危難之中。你爲劉虞守廬,既全了臣節,又赢得了士名,也算對得起劉虞了。如果你歸降主公,那麽至少可爲一郡之守,子泰還請三思阿。”
田疇看了眼關靖,回道:“承蒙公孫将軍看重,隻不過田某無意爲官,士起如若爲了勸我歸順,還是請回吧。”
“既然子泰兄如此拘泥不化,我就把我家主公的意思說了吧,主公讓你留下兒子爲質,放你夫妻回家。這都是主公的恩德,你可不要辜負了主公的一番好意啊。你若願意爲我家主公所用之時,可随時來找我。”關靖說完恨恨的離開了。
這樣的發展倒是出于田疇的意料之外。不過能回家,畢竟好過全家全家軟禁在此。自己還有劉幽州未盡的事業要做,更不能耽擱在此。靖兒尚小,留在此處全當鍛煉了,料想公孫瓒也不會難爲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田疇也是辦大事有決斷的人,想到此處,便開始準備行裝。倒是靖兒一人留下,要好好和他交代才對。田疇從自己包中拿出兩本書,向兒子的房間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