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的季節總是特别美麗,尤其是在洛陽,尤其是在洛陽牡丹花開的季節。
而現在的洛陽,恰是牡丹初開的時候,初開的牡丹就像懷春的少女,帶着無與倫比的美麗和羞澀。
但是,洛陽最美麗的不是牡丹花,而是牡丹這個人,百花閣的牡丹。
百花閣很熱鬧,但是今日卻是不熱鬧。你若要問爲什麽?畢竟在死人的旁邊還能淡定地吃酒享樂的人終究隻是少數。更何況,這個殺人的惡鬼,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裏,還可能随時揮劍殺人。
屍體擺在這裏,沒有人收拾。不多,也就三具。但是,這三具卻足以吓住絕大多數人了。
第一具屍體,已經看不出其本來的面目了,連高矮胖瘦都看不出來,因爲太凄慘了,被人分成了好幾段,沒有人願意仔細去看。這一具足以吓住普通人,實力不濟的武者了。不需要多麽高明的眼界,就是這麽直接。
跟第一具形成強烈的反差。這是個貴公子的屍體,很幹淨。太幹淨了。其身上隻有一個傷口,就是緻命傷。被人一件穿心,絲毫沒有偏移。那淺淺的傷口甚至連衣服都沒怎麽弄破,沒有染上鮮血。若是不仔細觀察,還找不出死因。這一具,足以吓住一般的高手了,能夠看出這一劍的玄奧的高手。劍快的沒有沾血,準确地沒有一點偏移,力量内斂沒有一絲浪費在多餘的地方。所有看懂這一劍的人都沒有膽量繼續在這裏待下去。
第三具卻是中規中矩,既沒有像第一具那麽血腥,又沒有像第二局那麽高難。還是被一劍穿心,但是血染紅了其衣裳。也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就仿佛是一個普通的劍客幹的一般。但是,這第三具卻是最吓人的。再恐怖的屍體,再高明的劍術,總有些不信邪的人是攔不住的。但這第三具屍體,卻是可以達到這個效果。如何殺得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的身份,江南第一劍客。已經證明了自己實力的江南第一劍客。卻是被人殺在了這裏,還用的是劍。那麽,這個人的劍術還在江南第一劍客之上,這又是怎樣的高強。
角落裏喝酒的少年們不知何時已消失,隻有惡鬼還在喝酒。
惡鬼喝罷一杯酒,看向店小二。
店小二依舊站在那裏,眼睛還望着前方,但眼前的琴已不在,撫琴的人也走了;站在店小二前面的是另外兩個人。
兩個剛剛出現的人。一個一塵不染的白衣劍客,配着長劍,劍清秀脫俗如其人,劍柄上挂着紅色的劍蕙,蕙下懸着一朵細小精緻的牡丹。
一個潇灑不羁的黑衣少年,手持單刀。刀狂猛出世如其人,刀柄上刻着一些花紋,看不清,但大緻是多牡丹。
真有意思。惡鬼想到。其忽然開口,問道:“他們就是荊語和古月?”
店小二搖頭,說道:“怎麽可能。”
白衣劍客和黑衣刀客并沒有在乎店小二和惡鬼的談話。而是盯着店小二頸上的那一抹淡淡的痕迹,盯得很仔細、很認真,然後在思考。
黑衣刀客思考了很久,才說了一句話:“這是琴傷,很輕的琴傷。”
然後就将目光轉向白衣劍客,并說道:“你怎麽看?”
白衣劍客隻看了店小二一眼,就将眼光投向角落,看着惡鬼,他并沒有在意這句問話,但還是回答了“不是琴傷,是刀傷”,很平淡的回答,像是無意,又像是不屑。
“他隻在彈琴,未出刀,怎會是刀傷。”
黑衣刀客收回遠處的眼光,轉向白衣劍客,很平淡的表情,眼睛卻透着笑意,輕蔑的笑。
“你應該知道的,他手下永遠隻有刀傷,他用劍是刀傷,用琴也是刀傷,就算用一顆石頭也是刀傷;你縱然不知道,也該看得出來,何必試我。”
黑衣刀客笑着道:“就像問問你,退步了沒有。”
白衣劍客打量着惡鬼,卻是對黑衣刀客說道:“你很自信,你仿佛穩操勝券,這是好事,但也是壞事。你會死在你的驕傲上的。”
黑衣刀客摸了摸道,說道:“你認爲我會輸?”
“你看清了他如何出手?”
“沒有。”
你看懂了他如何出手?”
“沒有。”
“你即不清楚,也不懂他的出手,如何接他的琴,何況他還未用刀。你既然接不下他的一招,又如何勝的了他?”
“我...”黑衣刀客在别人面前,即沉穩,又睿智,但在白衣劍客面前,卻隻像個耍小聰明的孩子。
白衣劍客說道:“而且,他不是一個人。”
黑衣刀客說道:“怎麽說?”
白衣劍客說道“你難道沒看見角落裏喝酒的那個人?”
看到惡鬼,黑衣刀客陷入了沉默。
“他的劍法不比琴師的刀法差。”白衣劍客道
“你的劍在,他的劍又算得上什麽。”黑衣刀客驕傲地說道,仿佛是在爲自己驕傲。是的,他就是在爲自己驕傲。他認可白衣的劍,就如認可自己的刀一樣。他相信,白衣的劍是和自己的刀匹配的。
白衣劍客沒有說話,眼睛又轉望着門口;黑衣刀客看着白衣劍客,對自己剛說的話感覺很滿意,繼而又道:“這世上用劍勝過你的不超五個。”
“但他一定是五個之一。”白衣劍客斬釘截鐵地說。
“他無論是坐是走,是喝酒還是夾菜,都是一種完美的姿勢,無懈可擊,又無形無迹,我找不出一絲的破綻。”
“他除了不停地喝酒以外,其他的看起來都太普通,普通得像個市井俗夫。”
“你不知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不明白'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黑衣刀客在聽,就像學生聽老師批評一樣。
店小二忽的笑了,說道:“你們兩個,這麽說話不累嗎?還有黑衣刀客,既然不善于言辭,爲什麽還要一直和劍客說呢?”
白衣劍客看向店小二說道:“傷了你的人很強,但是我很疑惑,爲什麽你沒有死?”
店小二笑道:“很顯然,又比他更強的人護住了我。”
白衣劍客看向坐着喝酒的惡鬼說道:“他的确有這個資格。”
說罷,白衣劍客卻是帶着黑衣刀客離開了。
在兩人走後,惡鬼說道:“那個刀客很強。”
剛才表現的較差的黑衣刀客卻是得到了惡鬼的贊賞。店小二說道:“劍客的劍也不差,隻是遺傳了他的父親,那樣的嘴皮子功夫,看起來有些輕浮罷了。”
惡鬼有些驚訝,說道:“荊語是個話痨嗎?”
店小二沒有回答,其陷入了回以之中。老了的人總喜歡回以過去的事,因爲那是他們的峥嵘歲月,因爲他們知道未來已經沒有指望。店小二看起來還不老,但其心卻是已經老了。
......
現在已到正午,洛陽的街道,依舊特别繁華;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聲音;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賞花;在洛陽,賞花的意思就是賞牡丹花。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開花時節動京城。”
芍藥妖媚,芙蓉清薄,唯牡丹豔而不妖,清而不冷;所以春天不可不來洛陽,來洛陽不可不賞牡丹。但是,就在剛才,賞花的人突然忘記了賞花,也許花再美麗靈動,也比不上人。
牡丹走在街上,就像蝴蝶飛過蜂巢一樣,讓本已喧嘩的街道變得更加吵鬧,甚至有點躁動,各種的贊美若隐若現,忽遠忽近,贊美聲中又夾雜着叫喊。
就在這時,有幾個男子的臉已紅了,這自然不是害羞,而是他們身邊已有一個女人;也有幾個男子的耳朵豎起來了,這當然也不是因爲聽得仔細,而是耳朵上多了一個手,這個手是女人的,也是情人的。這世上最厲害的武器不是刀,不是劍,不是任何一種兵器,而是情,最傷莫過于情,同時它也是最好的防禦。
洛陽開的是牡丹,“花譜名将第一論,洛中最是此花繁。”
往年的牡丹花會皆在洛陽八景之間舉行,唯有今年獨選牡丹塢,因爲真正的牡丹在這裏。
牡丹塢位于洛陽城郊,南臨洛水,北倚邙山;東聽龍門之嘯,西聞白馬之鳴;近顧天津之奇,遠望太平之盛。
塢内牡丹羅列,姹紫嫣紅,奪豔争芳;塢中有台,爲牡丹台;台上有亭,爲牡丹亭。
牡丹亭徑長五米,亭中有一張白玉石桌,石桌四面各有條綠色長石凳,坐在凳上,随目所向,石台如桌上玉盤,突兀而起,石台四角刻有黃獅,蹲卧養神。
台前階梯左右雕有白虎,蓄勢待發;由台而下,中間有平地寬數百米,環抱石台;平地兩側爲小樓細苑,被溪流所隔。
平地之下有緩坡,坡上花草極盛,偶有小樹;其間各種花,以牡丹最美;牡丹七色,又以紅色最奪目。
花中有三條小道,蜿蜒曲折,消失在牡丹園,目力及此,雖隻有數百丈,卻綿延似有千裏。
牡丹園,有數裏之寬,其中花樹起伏,溪流隐顯;偶有瀑布傾瀉,如同白玉鑲在錦繡之上;幾處樓榭點綴,似飛鳥藏于樹葉之間。
園中深處有一小湖,方圓百丈,湖中亦有亭,亭上雕有七彩牡丹,其花瓣輪廓清晰,雖在數裏之外,卻如俯視桌上茶幾。
牡丹園外,花草漸稀,再過去,可見一線栅欄,此處已近城樓。
樓上人影依稀,樓下卻車水馬龍,人影重重;其中最多纨绔少年、風流公子,騎馬穿梭;也有豪傑俠士,佩劍攜刀,獨步而行;另有富商士官簇擁而過。
這些人雖然不同,但他們都是出城,而且,他們都是去一個地方:牡丹塢!
牡丹塢有有三條通向外面的主路。
中路穿湖心而過,羊腸延伸,最爲幽美;這條路專迎接的是富商仕官,入口寬廣,可停車轎,迎賓者爲白衣秀士,且百米設一台榭,又有兩人相迎。
右路傍湖而過,大曲小折,也頗爲秀麗,這條路迎接豪俠公子,入口也較寬,可停馬駒,迎賓者爲綠衣刀客。
左路依園林外圍而設,陡峭曲折,偶有奇觀,這條路迎接俗客路人,入口不過丈餘,隻有兩個青衣奴仆相侯,隔兩裏才有一亭。三條路中,以左路景色欠佳,行人卑微,但人數卻最多,所以路口擁擠,路上繁雜。
辰時将過,牡丹台下已是人影重重,少說也有兩三千人,其中賓客也不下五百,随從多站在台下維持紀律。
粉紅色的牆,粉紅色的屋檐,白色窗戶,綠色的栅欄,很普通的顔色,但組合在一起卻又如此美麗,像一件美麗的衣裳,像衣裳裏的少女,像少女手中的紅杏。
賓客中,有身份的則坐在台上的桌旁,其他的隻在台下觀看,台下也又桌,桌上也有酒菜。整個花會,人數雖多,卻能面面俱到;排場雖大,但也井然有序。
辰時剛到,牡丹台四角的鞭炮同時響起。
主辦之人本坐在白玉桌旁,此時已站了起來,待炮聲消逝,便朗聲說道:“今天是牡丹花會的第一天,各位朋友不遠千裏,不辭旅途辛苦,前來觀會,鄙人不勝感激。”
說到這裏,其已有些激動,繼而又從亭中走到台上,接着說道:“鄙人不才,卻有三女,容貌尚可,稍有才學,略知劍法;今日趁此佳會,妄擇良婿,請諸位盡展才華。”
.......
不提這邊熱熱鬧鬧的,隻說其惡鬼和店小二也是來到了此處。
店小二看着這般熱鬧的場景說道:“真是熱鬧啊。”
惡鬼說道:“你想要進去瞧一瞧嗎?”
店小二搖頭,說道:“罷了,你不是要去找古月比道,跟荊語比劍嗎?怎麽還有閑心想要去參加賞花大會?”
惡鬼突兀地笑道:“不,是跟荊語比刀,跟古月比劍。”
說着,惡鬼大笑了起來,很是暢快。跟刀客比劍,跟劍客比刀,虧他想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