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無人煙的八百裏林海雪原中,藏着一座質樸的村子。
零星散布的木屋,房頂上覆蓋着昨夜落下的積雪,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祥和卻刺眼。對于雪原來說,今日是個好天氣,陽光伴微風,給小村莊平添一份溫暖。
然而此刻,火堆前一衆村民的臉上……
布滿冰寒。
村裏的老人居多,身旁還站着三三兩兩的孩童。
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九個身着獵戶裝扮的青壯。
五男四女,有人正在調整身上的皮甲,有人輕撥弓弦數着箭矢,有人磨着腰間的獵刀;
其中一名妙齡少女,跪坐在地,腿上放着一把老式拉栓步槍,用着老練的手法将子彈一一上膛。
聽着金屬機關的碰撞聲,一旁的村長嘴唇有些顫抖。
“小白啊。”
他步履蹒跚地上前說道:“趁現在他們還沒有來,你們這些年輕人都快走吧。”
村長身後,滿面皺紋的婆婆忍着哭腔,盡力穩住自己說話的聲音,勸說道:“你們還小,沒有必要爲了我們這些老不死的丢了性命。不過就是去給他們當苦力嚒,有什麽大不了的。”
說着說着,婆婆看了看身旁的一群長者。
她那有些濕潤的眼睛,此刻卻隐隐地流露出一絲輕松。
這是一種認命的解脫。
婆婆繼續說道:“我們本來就是一群隻會勞動的人,幹苦活幹了一輩子,早就習慣了。再說了,那幫人也沒說要把我們怎麽樣,不過是收走我們的食物,然後聽他們使喚,呵呵……”
“咱這一生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
她拄着拐杖,走到擦槍的小白身前,俯下身握住女孩手中那支上好膛的槍,對她說:“小白啊,我的好孩子,就聽婆婆這一次,帶着這些孩子們快走,走的越遠越好,我們這些老東西替你們擋着。”
婆婆咬了咬牙,眼角含淚,聲音卻低沉而平穩……
“是啊,求求你們了!”
“快走吧,不要和他們硬着來!”
“這樣下去咱們村就都完了!”
……
村民們勸阻的聲音此起彼伏,讓一些準備反抗的年輕人開始猶豫。
然而,此刻的小白卻低着頭,看着婆婆那一隻握住自己槍身的手……
一隻爬滿了皺紋與疤痕,蒼老的近乎腐朽的手。
她緩緩擡起頭,看着婆婆,笑了起來。
笑眼之中,卻是無限的迷茫和空洞。
“婆婆……我們走到哪兒去?”
小白有些彷徨的四處看了看。
“世界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們還能去哪兒?就連這裏……就連這樣的絕地,都逃不過他們的侵占,我……”
她欲言又止。
氣氛沉重無比,壓在衆人心口,仿佛天就要塌了下來。
……就在此時。
不遠處的木屋,傳來推門的嘎吱聲。
厚重皮靴踩踏木闆的聲音,随即傳出,在此刻安靜至極的村莊裏顯得格外刺耳,也将衆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視線的盡頭,是一個勁裝筆挺,面龐溫和的年輕人。
一個完全不容于此地的人。
身着深棕色的麂皮夾克,内搭纖維制戰術緊身衣,隐約可以看見暗藏在衣内的槍套帶;腰系多功能戰術皮帶,配有工具包和一把軍刀,一條水洗的修身牛仔褲下,是一雙做工考究的手工皮靴,整套着裝凸顯出他的沉穩幹練。
和雪地裏獵人裝扮的青年們,似乎有着差距數百年的天壤之别。
原本有些失神的小白,在看到這個年輕人之後,竟似煥發出新的神采。
她輕拍了一下婆婆還按在自己槍上的手,然後快步走到年輕人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神中帶着希望。
年輕人笑容溫和,與她對視。
片刻後,小白回頭,語氣堅毅的對大家喊道:“況且,我們未必會輸,因爲我們有他在,傳說中的‘救世主’。”
聽到這三個字,大部分長輩依舊神色如初,而一些年輕的後生們,眼中卻浮現出久違的光彩。
近年來,整個世界因爲異界勢力的侵襲而分崩離析,各地都未能幸免。可是近期一些地方卻流傳出一些脍炙人口的傳說,大概是關于一個神秘人物對抗異界勢力,拯救當地居民的事迹,久而久之,“救世主”降臨的故事,便在這片蔓延着絕望的世界中不胫而走。
就好像這三個字,代表着希望。
小白其聲如鈴,繼續說道:“傳說‘救世主’可以奪取異世界的力量,與那些侵略我們的‘次人’抗衡,他行走在各地,幫助人類抵禦那些怪物的魔爪,讓我們不再被他們屠戮和奴役,是保護我們的英雄!”
她轉向那位笑臉溫和的年輕人,目光裏滿是崇敬。
年輕人笑了笑,伸出手掌,撫摸了一下小白的頭頂,然後牽起小白的手,帶着她緩緩走到人群中間。
他環顧一周,随即悠然道:“小白說的對,隻要沒有完全陷入絕望,那麽就還會有希望。”
他的聲音溫柔而低沉,這句話就好像一粒定心丸,緩解了大家心中的些許忐忑。
随即,他附耳告訴小白:“人若沒了希望,就什麽都沒了。”
感受到‘救世主’在自己耳畔的呼吸,小白的臉頰,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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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的泛起微紅。
而在他出現後,原本早已消逝的希望之火,居然也漸漸地在一些村民心中燃起新的火苗。
可是……就在下一個瞬間……
遠處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幾乎讓這個火苗熄滅殆盡。
……
“雪……雪精靈!”
“他們來了!”
有人失聲喊道,這讓村民們頓時慌亂起來。
遠方,接近四五十名身着雪白色獸皮的武裝戰士,踏雪而至。
他們之中有男有女,男性或高大魁梧,或精瘦挺拔;女性則肌膚如雪,身材姣好。然而不論男女,手中都持有形态各異的冷兵器,有寒芒四射的長刀,強韌精緻的弓箭,甚至有造型奇特的法杖。
人數的差距,體格的差距,裝備的差距……
就連一個孩子都能看出雙方的實力,根本不在同一個維度。
絕望,又一次蔓延心底。
小白握緊槍柄,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幾乎快要跳了出來。
其餘有武裝的青年們,手腳開始發抖,在這零下二三十度的冰天雪地,額頭上竟是布滿了汗珠。
而出乎預料的是,那些花甲老人和零星的孩子們,卻很平靜,并沒有什麽出奇的反應。
而那位‘救世主’,雙眼微睜,看着氣勢洶洶的雪精靈入侵者們慢慢靠近,神情沒有任何波瀾。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
雪精靈們看向村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群待宰的獵物;
身着簡陋武裝的青年獵人們,早已陷入了恐懼的泥潭。
而這時,小白卻深吸一口氣,挺身而出在他們身前,一人一槍,直面着這群強大的侵略者;
直面着這群雪精靈們的帶頭人……
一個身穿黑色棉襖,背着破箱子,面帶令人憎惡的奸笑的……
眼鏡男。
一個曾經在他們村裏混吃混喝,卻在離開後,将村子的位置暴露給雪精靈的可恥人類!
後悔,憎恨,不解……
看着眼前這個一臉賤像的人,這些情緒在小白的心中蔓延開來。
……
“喂,我說……”
“幹嘛這麽看着我?難道才幾天不見就想我了?”
眼睛男嗤笑一聲,戲谑的看着滿面怒容的小白。
不等她發作,眼睛男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我不想聽你們廢話,三天時間到了,該收拾該準備的也應該差不多了,精靈大人對你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取下眼鏡,用自己的衣服擦拭着。
“又不是讓你們去死,而是給你們這群廢物一個創造價值的機會,爲我們偉大的雪精靈領主服務。不僅管吃管住,還會在你們的中樞神經裏再裝上微晶片,到時候……微感電流讓體内無限分泌出多巴胺和内啡肽,你們就能永遠享受無窮的快樂與幸福感,啧啧,多麽好的事兒啊。”
眼鏡男侃侃而談,那模樣像極了布道真善美的傳教士。
“住口,你這個混蛋!”
小白憤怒到了極緻,嘶吼道:“無恥!這明明就是赤裸裸的奴役,讓我們喪失自由意志,身心都被你們完全控制,永遠成爲你們的奴隸,勞作到死都毫無感覺。”
她眼裏布滿血絲,聲淚俱下。
“我們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可聽到這話,眼鏡男那嘲諷的笑意卻更濃了。
他看到了小白身邊的年輕人,嬉笑道:“喔唷?短短幾天時間,還請了幫手啊。”
上下對其打量一番後,卻是稍微收起了些許那玩世不恭的态度,語氣不善地說道:“看樣子不是一般人啊……可是愛管閑事的人,命可都不長哦。”
聽到這話,被小白稱爲“救世主”的年輕人也隻是輕哼一聲;
表情依舊如一方古井。
與他相比,小白卻愈發激動。
她朗聲喝道:“他是‘救世主’!”
眼鏡男一聽,表情頓時變得古怪且精彩。
就連身後那群虎視眈眈的雪精靈們,也有些人聲浮動。
小白咬牙,盡量穩住自己的聲音道:“你們沒想到吧,傳說中的英雄會來到我們這個地方,給我們帶來求生的希望。你們大概也不會想到,我們不會屈服,我們會反抗!”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身邊年輕人的胳膊。
“隻要我們還沒有絕望,就有希望,你就是我們的希望!我相信你,我們都相信你,相信你能救我們的村子,打敗這些入侵者,然後将這些‘次人’驅逐出我們的世界,讓世界恢複成過去的樣子,讓我們再也不用生活在危險與恐懼之中。”
說着說着,她開始語無倫次,無數記憶與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被拉住手的“救世主”,眼中的餘光看向小白。
他微微歎了口氣,然後輕輕用另一隻手蓋住小白的手。
“小白,你一直都這麽努力,實在是讓人非常感動。”
年輕人的聲音很溫柔。比之前更溫柔。
“可是,抱歉啊。”
他再一次在小白的耳邊說道。
頓了頓,小白疑惑地看着年輕人,這句突入其來的道歉,讓她不解。
見狀,他咧嘴笑了。
輕微用力,将小白抓住他的手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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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
緊接着,慢慢将手掌放在了小白纖細的頸部,緩緩摩挲。
“我可不能幫你,對付我的族人啊。”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手掌緩緩移動,卻是掐住了小白的脖子;
然後,小白雙腳離地;
已然被他單手捏在空中。
而那些雪精靈們,竟然在此時全部下跪,齊聲呐喊。
“領主大人!”
什麽意思?
村民們終于知道是什麽意思。
這一聲,讓所有人的内心徹底崩潰。
……
小白看着天,艱難的呼吸着。
“爲什麽……”
手中的拉栓槍掉在雪中,她已心如死灰。
年輕的“救世主”……不,這位至始至終都在欺騙他們的雪精靈領主,此時低頭看了看槍,抿了抿嘴,說道:“因爲隻有你們不放棄希望,才會迎來真正的絕望啊。”
他環顧一周,觀察着村民們恐懼且複雜的眼神:“我很喜歡欣賞你們的絕望,也隻有你們陷入真正的絕望,才能徹底被我們掌控,成爲我們的工具啊。”
然後他笑了,笑的很開心。
伴随着笑聲,他的身體開始發生細微的變化,頭發開始變長變白,身高開始變高,耳朵也開始變長,瞳孔也從黑色變得多彩。
小白也笑了。
淚也幹了。
仿佛想起了什麽,雪精靈領主又道:“還有,因爲我們不是‘次人’,你們才是啊。”
說罷,他随手将小白丢到一旁,就像丢一袋垃圾;再看了看身邊,這些拿着可笑武器的青年人類,居然沒有一個人敢來攻擊近在咫尺的自己,眼中的不屑之意愈發濃烈。
這些“次人”,就該成爲我的奴隸,就該滅亡啊。
他對着雪精靈們招了招手,然後背着手,向反方向走去。
顯然,雪精靈們這是要收了這批新的奴役了;
身爲領主的他,并不需要做這種粗活。
而那個出賣這群“次人”的内奸,他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嫌髒。
……
雪精靈們開始用繩子,将村民們一個個困在一起。
大家都像活死人一樣,沒有絲毫反抗。
而小白,一動不動地趴在雪地裏。
她的瞳孔發白,了無生氣,像是被抽空了靈魂。
下一刻……一道身影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是那個一臉賤相的眼鏡男。
她沒有看他。
而他卻對着她吹了口氣。
“喂!小丫頭。”
他推搡了一下,她還是沒反應。
眼鏡男撇了撇嘴,然後站起身來,好像準備要離開了,卻聽到地上傳來微弱的自言自語。
“我對不起大家……”
“我救不了大家……”
“……”
再後面的已是聽不清了。
眼鏡男歎息一聲道:“好了,這下真的絕望了,早知如此,當初爲什麽要相信有‘救世主’呢?”
“滾……”小白的聲音幾乎快沒了氣息。
眼鏡男再次蹲下,卻是一把拽起小白,強行讓她坐了起來。
他看着對方空洞的雙眼,臉上那戲谑的表情卻沒有了,沉聲道:“我很佩服你,但也沒那麽佩服你,知道爲什麽嗎?這世道,要麽就别反抗,要反抗就反抗到死爲止,做了決定就要堅定,否則沒有任何意義。”
“滾……”
小白嘴唇微顫,依舊隻能說出這一個字。面對這個全世界最沒資格對她說這話的人,她卻再沒了反駁的氣力。
是啊,這就是絕望。她很想死。
而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眼鏡男微微一笑,然後低頭推了推眼鏡。
接着,他将一直背在背後的那個破箱子放到地上,然後打開,将手伸進去撈了幾下,拿出了一個簡陋破舊的平闆電腦,按了一下啓動鍵,再用手機輸入密碼解鎖。旁若無人似的,他一邊操作起平闆,一邊不經意地說道。
“從現在起,這裏所發生的一切,絕不是奇迹,也不是偶然,什麽都不是。”
“從經以後,你也别指望這種事會再次發生。”
“記住,世上沒有救世主。”
……
再後來,小白的耳朵有些聽不清了。
她隻感覺到身邊的空氣都在震蕩,然後……
四周的空氣裏憑空出現了許多裂痕,這些裂痕慢慢擴大,讓空間看起來像玻璃一樣,最後這些玻璃竟逐漸破碎。
再然後,她看見碎痕之内是無盡的黑洞;黑洞裏,爬出了一些奇怪的生物。
是的,奇形怪狀,醜陋肮髒,而且……似乎透露着讓人毛骨悚然的邪惡與兇猛。
她的大腦開始渾濁,今天,受了太多的刺激。
她開始昏厥。
倒下的前三秒,她隐約看見這些恐怖的生物,似乎是圍繞在眼鏡男的身側,以他爲中心。
前兩秒,眼鏡男微微招手……這群怪物撲向了入侵村莊的雪精靈們。
随後的砍殺聲,撕咬聲,慘叫聲,不絕于耳。
前一秒,眼鏡男看了她一眼……
好像……
是在告别。
小白昏了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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