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悸。
唐安妮狠狠地甩了甩腦袋,再定眼細看:确實并沒有黎皓遠的身影。
偌大的卧室裏,除了她以外,再也第二個人了。
厚重的窗簾遮去了窗外的光線,房間裏一片昏暗不明,空蕩蕩的。
越發地顯得清冷滲人。
她在溫暖的被褥裏縮了縮身子,有些抗拒空氣裏的寒涼因子。
可是,又因爲剛才那一個鮮血淋漓的可怕噩夢,她再也沒有睡意。
略微失神,她便掀開被褥,起身下了床——
趿上毛絨絨的棉拖鞋,走到窗前,伸手拉開窗簾:
窗外,映紅的太陽正從東方的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笑眯眯地看着天幕下已經開始勤快勞作的人們。
初升的太陽并沒有帶來多少的溫度。
窗玻璃上積攢了一層密密實實的水珠,清楚地表明室外的溫度有多麽嚴寒。
唐安妮在窗前站了一會兒,便感覺到一陣寒意穿透玻璃隐隐傳到身上。
環抱在胸前的雙手,不自覺地揉/搓着自己僅着了一件單薄睡衣的臂膀,又轉身,往卧室内間退去。
穿過窗簾一側的沙發時,卻意外地看見了被胡亂扔在地氈和茶幾下的衣物:
有她昨晚穿着去參加晚宴的粉藍色晚禮服,有她的黑色連身絲/襪、她的貼身内/衣……
還有,勾在沙發一角的她的黑色蕾/絲裹胸!
誘/人的黑色絲帶,纏繞在飽滿高/聳的罩/杯上,别有一番妖/娆妩媚的風情。
唐安妮莫名地紅了臉,“……”
在沙發前,蹲下/身子,她伸手,仔細地整理起這一地淩亂的衣服。
取過她那件已經被男人撕壞的晚禮服,再拾起地上與她的衣物纏夾着的男士襯衫、領帶,
看到上面清楚殘留下的粗魯皺褶,唐安妮暈紅的小臉就更是滾燙了!
模模糊糊地記起,昨夜,似乎是她扯着黎皓遠的領帶,将他拽到了沙發上,
還嚷嚷着不讓他走,不由分說地,就翻身壓了上去。
……
她也不知道,昨晚自己怎麽會那麽熱情?
熱情到,居然主動撕起了黎皓遠的襯衫,還瘋狂地壓在了他身上……
臉上,滾燙的紅暈放肆地蔓延。
一路迤逦至她細膩嫩白的頸子,感覺自己的耳根子都幾乎要灼燒起來!
她連忙沖進了洗手間裏,擰開水龍頭,便捧起冰冷的水直接撲到了臉上。
寒徹肌膚的冷水,終于褪卻了她臉上的熱度。
卻餘了她一顆怦然直跳的心髒,還是火/辣辣的。
滾燙得,壓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樓下的男人。
黎皓遠素來有早起的習慣。
一來是喜歡晨早健身,二來是他一向注重早會,幾乎從未缺席。
唐安妮隻以爲,丈夫今天也是早起。
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在樓下,坐在餐桌前,一邊看報紙,一邊等她下樓用早餐。
然而,等她洗漱完,換了出門上班的衣服,下了樓,卻沒有看見往日坐在餐桌前的男人。
不覺微微一怔,“……”
“太太早。”
管家芬姐從廚房走出來,如常問候。
直至——
看到她一手攙在白色烤漆的扶手上,纖長的身影仍伫在樓梯的台階上一動不動,才連忙上前,關切地詢問,
“太太,你身體不舒服嗎?”
唐安妮這才從那個空缺的椅座上收回視線,“先生呢?”
芬姐于是會心地暗笑:太太這是習慣了每天跟先生朝夕相處,偶爾一天他不在,立刻就心緒不甯了。
“先生一大早還沒亮就出門了,好像是有急事,沒來及說一聲,就匆匆走了。”
芬姐沒想到,自己的回答,卻分明讓太太的臉色更不好了。
唐安妮突然又想起了,清早做的那個夢:
黎皓遠滿身是血地倒在冰冷雪白的地面上,奄奄一息地對她說,“安妮,對不起,我回不來了……”
不顧耳邊芬姐還在讪讪地安慰道,“太太,你别着急,先生可能是公司裏有急事要趕去處理吧……”
她已經從包包裏翻出手機,着急地撥下了黎皓遠的号碼——
不知道爲什麽,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很快、很快……
快到,她幾乎抑制不住的狂奔!
……
南山腳下。
當黎亭候将一把冰冷的手槍抵上他的腦門時,黎皓遠深邃的眸底飛快地掠過了一絲狠戾!
挾在指間的煙蒂還在清冷的空氣中緩緩燃燒,腥紅點點的火光乍隐乍現。
男人清冽的面容上,卻是不動聲色。
哪怕,從黎亭候口中聽到那一句無比刺耳的,“皓遠,你不要怪二叔,要怪,就怪你自己愛上了不該愛的女人……”
黎皓遠也沒有表現出悖然大怒的神色。
他知道,現在還不是跟黎亭候徹底撕裂的時刻。
晉東陽的飛虎隊已經在山腳下排兵布陣。
隻需要再多給他們幾分鍾,黎亭候手下的這群烏合之衆,将會被全數制服。
包括,此刻正拿槍抵着他太陽穴的黎亭候。
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盡量拖住黎亭候。
黎皓遠高大挺拔的身軀未動,隻輕輕地抖落指間煙蒂的灰燼,又淡淡地笑,
“看來,是我會錯意了?二叔不是想要對付老爺子,而是想要我的命?”
黎亭候猙獰的臉孔,冷笑着逼近黎皓遠清冷的瞳孔,
“五十步笑一百步,有意思嗎?你敢說,你不是也一直想要我的命?”
“說吧,看在你也喚我一聲二叔的份上,可以給你留幾句遺言。”
“……”
黎皓遠又是輕輕牽起唇角,淺笑。
“遺言的事,不急。”
想舉起指間的煙蒂送到唇邊,似乎又意識到不妥,微微側眸,問向旁邊一臉森然殘暴的男人,“我能抽口煙嗎?”
黎亭候冷冷地眯眸打量他,“别耍花樣!你逃不掉的!”
黎皓遠隻當他是默許了,擡臂,就要将煙蒂送進嘴裏——
黎亭遠卻蓦地扣住他的手腕,狠狠地摔掉了他指間的煙蒂,
“黎皓遠,我警告過你的,别耍花樣!”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以爲,我會被你輕易糊弄過去?!”
“……”
黎皓遠順着那點微弱紅光落地的方向看過去,正好看見草叢裏有數條人影在悄然移動。
濃密湛黑的眉,于是也從不自覺的緊蹙狀,緩緩地松展開來:是晉東陽率領他的飛虎隊趕過來了!
見黎亭候的目光也投了過去,黎皓遠又連忙岔開了話題,
“可是,二叔,在你要我的命之前,我還是想要聽你親口告訴我,那個我不該愛上的女人是誰?”
黎亭候抵在他腦上的槍口又逼近了一些,
“死到臨頭了,還給我演什麽戲?”
“黎皓遠,這麽多年來,你做你的,我玩我的,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做到這麽絕的地步?”
“……”
耳邊,清晰地傳來子彈上膛的聲音!
黎亭遠已經愠怒地扣下了闆機——
黎皓遠卻突然握住那黑洞洞的槍口,一個矯健的180度轉身,迅速地繞到了黎亭候的身後,
竟是一下子逆轉局勢,奪過他手裏的短槍,反轉槍口,抵上了黎亭候的腦門,
“二叔既然想要我的命,又何必牽連上爺爺?”
“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能陪你這樣玩。不然,我給你換個地方玩兒去?”
“爺爺在那裏看到你,雖然可能會很内疚難過,但卻是最安全的,對你對他都好……”
“……”
黎亭候冷峻的面孔劇烈地抽/搐了起來:什麽“給他換個地方玩兒去”?!
“皓遠,别怪二叔沒有提醒你,這裏可都是我的人,我要是出了點什麽事,你的下場,隻會比我的慘一百倍!”
黎亭候的話音才落,草叢裏,就跳出了數十條人影:
“放開二爺!不然,我一槍就把你腦袋打開花!”
“瑪格逼!老子叫你撒手!聽到沒有?馬上撒手!”
“……”
嘈雜的怒吼聲中,混夾着扳動機關的聲響,也有子彈上膛的聲音。
包圍着他的,是一群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
這種人,從來就不會跟你講道理。
他們隻認拳頭和子彈,生命之于他們而言,不過隻是蝼蟻賤命一條。
黎皓遠卻不懼于随時都有可能朝他射來的子彈,反而胸有成竹地冷笑道,“晉東明,動手吧!”
伴随着他這一聲喊,黎亭候手下的背後,突然一陣子彈“嗖嗖”地橫掃而至!
黎亭候的手下一陣手忙腳亂,罵罵咧咧地轉過身去應戰。
可,這些人又怎麽會是訓練嚴格的飛虎隊的對手?
沒幾下,便被打得四處逃竄,哀嚎聲連連。
晉東明高高在上地拿着揚聲器,在盤旋而過的直升機上,威嚴凜凜地下達命令,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立刻繳槍投降!打算頑抗到底的,飛虎隊的弟兄們,堅決不要客氣!……”
……
草叢裏,晉東明的飛虎隊和黎亭候的手下正在決戰撕殺。
激烈的火光映紅了天際,炫染出一幅壯烈而又鮮紅的秀麗山河。
平靜而僻遠的南山,第一次這樣的戰火連天。
也第一次,這樣的危險可怕。
充斥在耳邊的,是連綿不斷的槍聲,與,越來越尖銳響亮的警笛聲。
聽得黎亭候臉色一陣陣地發白:是他低估了黎皓遠!
他萬萬沒有想到,黎皓遠竟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就召集了一大隊的飛虎成員,直奔南山而來!
看着草叢中,手下的弟兄們屍體橫飛,血肉四濺,他心底頓時生出深深的頹喪感,一臉絕望地緩緩閉上了雙眸……
黎皓遠磁性醇厚的嗓音卻在身後,斷然命令道,“雙手抱頭,靠在車門上。”
黎亭遠暗怒。
恍若未聞地,一動也不動。
黎皓遠似乎也不是非要他的回應。
他一手拿槍抵着黎亭候的腦門,一手卻是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一下子撲到了車身上。
黎皓遠又将抵在他腦門上的槍,移到他的背後,直逼得他整張臉都趴在邁巴/赫的前座車門上,狼狽不堪!
黎亭遠大怒,“黎皓遠!”
黎皓遠卻根本不再看他的臉色,反手,一把撥過他的身體,與自己正面相對,又用力地勾起拳頭,下一秒,已狠狠地咂上了黎亭候的臉面上!
“怪我愛上不該愛的女人?!黎二爺,你以爲,我明面上叫你一聲‘二爺’,你就真TM能對我神夷氣指了?”
“知道你要搞的女人是誰嗎?是我老婆!你TM要動我的老婆,還敢厚顔無恥地跟我叫闆!!”
“黎二,你用哪隻手碰的我老婆,今天我他媽就廢了你!”
“……”
隐忍了一整夜的怒火,終于得以渲洩出來!!
黎皓遠淩厲的勾拳,一下又一下狠狠地落在黎亭候的臉上、胸口、身上……
黎亭候被他打得挂彩多處,腥紅着眸子也要揮拳反擊——
黎皓遠舉槍,在他腳邊“砰!”“砰!”“砰!”……
連開數槍,在地上打出了一連串排列整齊的洞眼。
黎亭候知道他的槍法好:前些年在部隊參軍的時候,黎皓遠便是軍中數一數二的神槍手。
哪裏還敢招惹他?
隻蒼白着臉,連退了好幾步,前所未有地低姿态懇求,
“别……皓遠,我可是你二叔……”
“我爸爲了你爺爺,連命都搭上了,你可不能忘恩負義,殺了你爺爺救命恩人的兒子——”
“……”
黎皓遠又是一槍,精準無比地射在距離他鞋尖不過一厘米的地面上,巨大的子彈沖擊力震得他的腳趾頭陣陣發麻!
直至打光了槍夾裏的所有子彈,黎皓遠才“唰”地一下扔開了手中的槍。
又脫掉身上的西服外套,一把摔開!
“若不是看在老爺子的面子,我早一槍崩了你!”
他說着,又是一記力道十足的左勾拳,狠狠地咂在了黎亭候的腮幫子上!
疼得他,幾乎整個牙床都在顫動抗議!
沒有了槍的威脅,黎亭候的膽子也壯了起來!
從地上爬起來,也腥紅着雙眸,惡狠狠地撲上去,跟黎皓遠撕打在一起!
……
發現飛虎隊空降到南山腳下後,阿威在第一記槍聲打響的時候,便拉了許強快速地躲了進來!
兩個人不識路,左躲右閃,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暫時可以庇護他們的簡陋山洞。
在山洞裏看到社團的兄弟們傷的傷、死的死,還有被飛虎隊制服後戴在手烤的,兩個人的心也掂得緊緊的。
眼看飛虎隊冷眼旁觀着公路正中:黎亭候和黎皓遠這對叔侄紅了眼地,抱打在一團的那一幕。
許強急紅了眼,“快,我們去救二爺!”
不然,以二爺這些年在警察署的案底,隻怕是一輩子都要被關在監獄裏面了!
在黎皓遠一腳将黎亭遠踢飛進草叢裏時,許強一下子竄了出去,拖了黎亭遠就往山洞裏躲。
黎皓遠追過來時,阿威又冷冷地将槍口對準了他,“别動!”
阿威抓了黎皓遠當人質,命令飛虎隊給他們騰出直升飛機。
今天早上的行動太蒼促,晉東陽一共就隻有這一輛直升機,自然是不肯輕易答應。
可他們又拿槍頂着黎皓遠的後腦……
無奈之下,隻好敷衍着,假意答應,以伺機行動。
然而,這幾個泯滅人性的悍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在拿到直升機,轟隆飛走的那一刻,黎亭候不但把飛行師扔下了機艙,甚至對準黎皓遠的腦袋狠狠地開了一槍,又毫不猶豫地将他推下了機艙!
直升機飛過香江海面,兩具軀體跌落海中前,濺起了巨大的浪花!
黎皓遠一片萬裏晴空的藍天白雲中,意外地看見了小妻子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
她哭着撲過來要拉過他的手,求他,
“黎皓遠,我承認,我喜歡你,我愛你……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很想答應她,也很想握上她的小手。
最後,卻似是倦極地,緩緩地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
黎皓遠的電話,一個早上都沒有打通。
唐安妮抵到唐氏之後,又讓秘書給她打了好幾通電話給黎皓遠,仍然沒有接通。
打到黎氏财團,秘書室告訴她:黎總今天早上沒有在公司。
到了午餐的時段,唐安妮又用自己的手機撥打黎皓遠的手機。
一連重撥了好幾次,電波裏傳來的,始終都是系統那一句冰冷而刻闆的回複,“對不起,你撥的号碼暫時未能接通……”
心亂如麻。
公司的餐廳裏,唐安妮坐在餐桌前,對吞入口中的食物味如嚼臘。
眼看快到十二點,而她已經整整五六個小時聯系不上黎皓遠了。
從來沒有這樣焦灼過。
她第一次知道,原本擔心一個人的時候,過程竟然是那麽可怕的煎熬!
唐安妮終于失控的那一秒,是接到林立打來的電話,“太太,黎總出了點事,現在正在送往第一醫院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