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剛進門的新媳婦,這兩天,唐安妮在黎家祖宅裏很是有幾分拘謹。
一來是因爲不熟悉環境,二是黎氏是個龐大複雜的大家族,
每天面對那麽多張面孔,有時候她都分不清楚,這是大爺爺家的大姑媽,還是六姥姥家的表叔?
幸好有個性明朗随和的黎惠真不時在身邊提醒,讓她免去了不少尴尬。
大概也因爲是平輩的關系,唐安妮比較願意接近這個年長的大姐姐。
徐趙娜整天端着豪門婆婆的架子,對她冷淡有加。
黎老太太倒是平易近人,但因爲最近她和黎皓遠新婚的事宜,老太太忙着打點禮單和應付前來祝賀的親友,每天也跟她說不上幾句話。
剩下的三姑六婆什麽的,唐安妮根本也沒記住幾個,更别提說得上話了,
所以,雖然黎老爺子說她手受傷了,不必幹廚房的活。
但每天飯後,唐安妮還是勤勤勉勉地幫忙收拾餐桌,戴上塑膠手套默默地洗碗,也可以趁機跟黎惠真攀談幾句。
黎惠真告訴她,黎老爺子那一輩有兄弟六人,姐妹三人。
老爺子是兄弟姐妹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曾爺爺偏寵幼子,生前就一直跟黎老爺子一塊兒生活,
去世後,也将祖宅留給了老爺子。
因爲兄弟姐妹衆多,黎家祖宅漸漸地容納不了那麽多人,加上附近也全都是軍人家屬住宅區,不便擴張祖宅面積,
後來,各房子弟就逐漸遷了出去。
隻餘了早年在戰場上夫妻雙雙殉國的四爺爺這一支。
四爺爺是爲了替老爺子擋子彈而口吐鮮血,死在他面前的。
臨終前,囑托老爺子,一定要替他照顧好遺留下來的一雙子女。
黎惠真母親黎亭湘便是四爺爺膝下的一女。
老爺子将府裏最大最好的房間留給了黎亭湘,吃穿用度上,也一切先緊着梨亭湘的需要。
即便成年結婚後,老爺子也沒有讓她搬出去。
生怕她在外面受了委屈,愧對四爺爺。
又因爲黎亭湘身體不好的關系,黎惠真爲了方便照顧母親,婚後也一直沒有遷出祖宅。
老爺子對她們母女關懷備至,每天早飯前,必先去看望長年卧病不起的黎亭湘。
叔侄倆不時懷念起四爺爺,免不了又是一番熱淚盈眶。
……
而對四爺爺犧牲前尚在襁褓中的稚幼愛子黎亭候,老爺子更是幾乎傾盡了全力去培養。
即便是在黎家最困難的時候,黎亭候提出要去國外留學,老爺子也在捉肘見掣的經濟條件下,硬是湊齊了十萬塊的留學費用,親自送黎亭候上了飛機……
可誰知,黎亭候擺脫了家族的管制之後,竟然沾染上留學生中的一些不良習氣,
荒廢了學業不說,還在國外鬧出了大事情,差點被當地政府嚴令法辦。
老爺子爲此前前後後幾乎跑斷了腿,才求得外事辦出面,私底下了結了這樁禍事。
一向叛逆的黎亭候,這才肯原諒“害死了他父親”的兇手六爺爺。
跪在老爺子面前,痛哭流涕地保證,自己再不會犯混,做出有辱家族門風的事……
到後來,黎亭候學成歸國,隻拿了一個根本沒什麽用處的畜類繁殖科系畢業證回來,
老爺子還是四處遊走,費盡心思地替他在旅遊局謀了個職位,享受着穩定高薪的公務員待遇。
黎亭候隻幹了兩個月的公務員,便受不了單位規定的嚴明紀律。
背着老爺子,和幾個一起從國外留學回來的纨绔子弟,合夥開了一間專門向國外輸送遊客的旅遊中介公司。
做了幾筆生意後,利益豐厚的幾個富家子弟便豪氣地前往澳門賭場一擲千金。
其中一人手氣太背,一晚就輸光了家底。
爲了謀取更誘人的高額利益,便私下将遊客轉給了非法的旅遊公司,險些鬧出人命。
黎亭候與其合夥的中介公司也慘遭徹查,關張大吉。
那一次,老爺子意識到這孩子是不打不成器了。
抽下系在腰間的軍用皮鞭,便狠狠地揮到了黎亭候身上!
黎亭湘從病床/上爬下來,抱住老爺子的腿,哭得泣不成聲。
又說起了她和黎亭候年幼即喪失雙親,孤苦零丁的往事……
老爺子才壓下滿腔的怒火,收住了淩厲的鞭子。
命軍醫治好黎亭候的鞭傷後,又出資單獨給他開了一個正規的旅遊公司。
爲了讓他更好地經營公司,他又刻意介紹了旅遊業元老宋建國的女兒宋華倩給他認識。
黎亭候和宋華倩風光大婚的那天,老爺子是最高興的,
在四爺爺的香壇前,如釋重負地長歎了一口氣,“四哥,亭候終于懂事了……”
……
結了婚的黎亭候似乎是真的懂事了,
夫妻倆一起齊心協力,把旅遊公司經營得紅紅火火的,忙得連回家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多少。
一回祖宅,黎亭候的手機總是一疊連聲地響叫個不停,一頓飯沒吃完,他又得匆匆離去。
老爺子擔心他這樣頻繁地在公司和祖宅之間來回趕,影響作息,傷身體。
問過宋華倩的意思後,又給他們在旅遊公司置了一套房産,特别準許他倆不必天天趕回家,有空過來祖宅看看即可。
……
隻是,黎亭候的生意越做越大,後來又在新加坡新建了公司總部,卻是更沒有時間回來看望老爺子了。
就連這次黎皓遠結婚,他這個二叔也是忙得抽不出空來參加婚禮。
直到婚後的第三天,唐安妮才終于得以見到,這位傳說中讓老爺子頭疼又溺愛的二叔。
其實,從黎惠真的描述中,唐安妮不難感受出,老爺子對于四爺爺的死背負着極重的自責感。
是爲了報答四爺爺舍命相救的恩情,也是爲了彌補黎亭候姐弟年幼便痛失雙親的孤苦,老爺子甚至比對待自己的親生子女更疼愛他們。
這種虧久和補償的感情,甚至還延續到了陸翊砀這一代。
所以,哪怕陸翊砀回國後,做了一個被認爲是最沒出息的廚師,老爺子還是默默地忍受了下來。
也會在背地裏,悄悄推薦親友過去關照陸翊砀的生意。
但,如果,換了黎皓遠或是黎皓遠的父親,去做這件事的話,隻怕不被逐出家門,也會被打斷幾根肋骨。
黎惠真在說起老爺子對她這一房子女的偏愛時,總是感慨良多,覺得老爺子已經做得夠多了,不必再事事都顧慮到他們。
唐安妮此刻親眼目睹,才感覺出黎惠真所言非虛。
老爺子對二叔的溺愛,真的是溢于言表。就是那一擡手、一瞪眼之間,都充滿了濃濃的縱容。
紅包其實是老爺子事先準備好的。
在他低頭跟二叔說話的時候,才偷偷地塞進了二叔的西服口袋裏。
母親唐夫人在跟張院長講話,所以,并沒有發現老爺子的小動作。
眼角瞥見二叔遞給女兒紅包,還笑眯眯地扭過臉來教誨女兒,“快謝謝二叔。”
唐安妮依言照做了。
可看見老爺子對二叔耳提面命的樣子,隻覺得二叔像個沒長大的老小孩。
不過,二叔是因爲在待人處事上不夠成熟的關系嗎?
她總覺得,二叔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一時的恍惚迷離,一時又灼燙腥熱。
不像是第一次見面,反而像是在看一個故交似的?
可是,她實在記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在什麽時候,曾經跟二叔有過接觸?
在醫院裏,被黎亭候好幾次這麽怔怔地盯着她的小臉看了又看之後,唐安妮回到黎家祖宅,便懵懂地問黎皓遠,是不是她長得太過大衆化,跟二叔認識的一個故人撞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