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狠狠劈下，把半空中襲來的最後一隻魔鳥斬殺于劍下後，我終于杵劍跪地，大力地喘息。鮮血早已模糊了半張臉，刺激得我睜不開眼。
“奧菲爾……”
遠處的巨樹之後，利伊有些擔心地看着我。
我擡手打算摸一把臉，卻發現掌心裏更是粘稠的血液。漫不經心地把黏在額頭的鬓發拂開，我看向死了一地的魔鳥群。
魔鳥黑色腥臭的血液蔓延了這一塊土地，雖然因爲這裏幽暗至極，幾乎看不清魔鳥屍體，黑色的血液更是無法察覺，但是彌漫在四周的腥臭血味也足以讓人知道這裏經過了異常激烈的厮殺。
赤腳站在這一片血地之上，我提着依然滴血的劍，正打算繼續往深處而去時，棕發少年似乎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了我。
“奧菲爾……半個多月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龍焰照亮了這一處幽暗的森林深處，露出了少年那雙溢滿了擔憂的赤紅眼瞳。
我橫劍一掃，劍尖停在了對方的咽喉之處。
少年毫無退縮，任憑魔鳥黑色的血液随着劍尖，緩慢粘稠地滴落到他白皙的脖頸間。
我微微眯眼。
所有的一切，在我眼裏都成爲了一堆毫無意義的數據。遊戲程序員手底下流瀉出來的一串串數據，最終構成了這個看似真實的世界，這些可以反複刷新的人物角色。就算魔獸的血濺了我一身，手臂上還有被鳥喙撕裂的傷口，掌心一片粘稠觸感……
這依然是一個數據世界。
沒有生命，沒有靈魂，沒有記憶，沒有真實。所有一切在真實世界，甚至不過一個光碟大小，在電腦裏占有不過幾g的内存。
這些命運控制在他人手裏的遊戲角色，哪裏會想到自己身處的廣袤世界，在另一個世界，不過是那麽無足輕重？
而自己也隻是由冰冷的數字構成。
我腳下的松軟土地，參天的肆意生長的古樹，蔓延盤旋的綠藤，甚至這一地的魔鳥屍體，手上的黑色血液……都不過是數據！
真的……好想……一劍砍下去……
劈開這虛幻的世界！
劈開這束縛自己的肉身！
劈開……
克制住内心瘋狂叫嚣的念頭，我腿一軟，直接跪倒地上。松軟腥臭的泥土抓了一滿手，我垂着頭，一動不動，隻是杵着劍努力平息幾欲崩潰翻騰咆哮的識海……沒有系統的遊戲世界，走到了時間的盡頭……那麽是我也化作了這裏的數據，湮滅了這個肉身就湮滅了意識靈魂，還是終究會幸運地退出遊戲，重新回到我的電腦桌前？
更或者……肉身湮滅了，而依然困于這個數據世界？就像遊戲卡住永永遠遠無法退出一般？
“奧、奧菲爾？？？”
利伊慌忙來扶我，我偏頭對上了他的視線。那雙赤瞳裏，清楚地倒映出了我此刻的身影。下一秒，我擡起沾了泥的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傾身吻上了少年的唇。
似乎猝不及防，少年僵硬在原地，瞪圓了眼，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隻是任憑我蹭了他一臉的魔獸血污……
許久之後，我才緩緩離開，朝他露出笑容。
“利伊……”
“啊？”
少年的臉上滿是黑色的血污，我剛想擡手替他擦拭幹淨，卻發現自己的手一樣的髒。似乎察覺了我的尴尬，利伊自己胡亂地擦了幾下，卻越抹越黑，最終整張臉就像在泥土堆裏打了個滾一樣……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然後說完了剛才未盡的話——
“我們把訂婚改成結婚吧！”
“咦咦咦？”
利伊猛然後退了好幾步，直到撞到了一棵巨樹才止了下來。龍族少年力氣之大，竟然讓這參天古木晃落了一地樹葉……
我站在原地，透過紛紛揚揚的落葉，看向那個撓頭紅透了臉頰的少年：“不願意嗎？”
“不不不不……”利伊結巴，臉紅得讓人詫異厚皮的龍竟然也能羞澀成這樣，“我很願意！”
我笑容一揚：“那我們回魔城吧，我親愛的王夫殿下~”
少年紅透了臉頰……
拒絕了利伊直接想把我載回魔王之城的打算，而是靠着他龍族天生靈敏的觸感，以及和魔獸溝通的本能，先找到了一片清澈的湖泊。就算這些血污都不過是一串數據，我也無法再容忍它們了。
利伊先利落地洗了個澡，然後就到處找樹枝在湖畔架了個火堆，打算在我清洗時，替我烘幹清洗的衣服。
我把脫下的衣服清洗完畢後，放在了火堆旁，然後進了湖裏。聽到了動靜，确定我已經離開後，利伊方才從巨石後面回來，拿起找的幹淨樹枝，串上衣服幫我烘幹。
湖水微涼，我把這一身的血污都洗了個幹幹淨淨。這半個多月來，我幾乎無法控制自己，隻想一路斬殺魔獸……總之從出了魔王之城開始，就一直處在厮殺狀态，還好幾次差點因爲力竭喪命魔獸之口，千鈞一發之際都是一旁的利伊出手救的我。
……到底是和魔獸厮殺，還是本身想找死，現在已經分不清了。
這處湖泊的上空也被古木遮蔽，隻有一點星光能夠灑落進來。
“數據……”
一旁湖畔忙碌的利伊開口：“奧菲爾你說什麽？”
我轉過頭看向他，少年一臉正經地面向火堆，整個人被火光襯得溫暖至極。
“我在想……那片星空，到底是什麽。”
利伊擡頭看向那掙紮着從肆意樹冠中透出的狹小星空，赤瞳裏一片茫然：“星星？”
“那星星是什麽？”
似乎被我問住了，思考了幾秒，少年眨巴眼：“石頭？發光的石頭？”
然後他扭過頭來，赤瞳望向我：“那奧菲爾認爲呢？”
我露出笑容：“畫。”
“咦咦咦？畫？”
利伊驚訝地睜大了眼。
我微笑：“神所塗抹的畫。”
隻有這個世界才有存在意義，所以那些星空，那些原本有無限生命可能的行星，在遊戲數據裏，在這個遊戲世界中，也隻能是冰冷的畫，毫無意義的美麗星光……
“哈哈哈哈奧菲爾你的想法真有意思！”
我盯着那片星空。
“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家鄉就在那幅畫裏。”
利伊一眼不眨地看着我。
“我認識嗎？”
“不認識。”我緩緩重新沉入了湖底。
就如恩·索夫永遠回不到他的那顆星球上一樣，所有一切都不過是虛幻數據……
半小時後，我已經重新穿上被火烘烤得溫暖的衣服，坐在了火堆前。利伊一刻不停地去采摘了果子來後，又用洗淨的細樹枝串起，置于火堆上方。不一會兒就烤熟了，他遞給了我：“快吃吧。吃飽後，我就送你回魔王之城睡覺。”
火堆噼裏啪啦作響，偶爾濺出耀眼的火花。
我嗯了一聲。
許久後，我捏着烤熟的果子，開口：“利伊，以後你會繼承龍之谷嗎？”
似乎沒有料到我會問這個，利伊撓了撓頭：“會啦！要不是我還太小，我父王母後早就把它扔給了我，自己去大陸閑逛了。怎麽了？”
我眨巴眼望向他：“那糟糕了！我以後也一定會繼承魔族王位。兩地分居嗎我們？”
“兩兩兩地分居？”利伊整個人都結巴了起來，手裏的果子串掉進了火堆裏，慌忙撿了起來，才繼續，“說說說這些會不會太早了？”
我奇怪看他：“爲什麽早？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但但但是……”
不知想到了什麽，在火光映襯下，少年的臉幾乎要紅得滴出血來……
“那……換個問題？”
利伊松了口氣。
我托着下巴歪頭看向他：“我們的孩子，是繼承魔王之城，還是繼承龍之谷？”
果子串又一次砸進了火堆裏……
“還是直接要兩個？……利伊？手一直伸在火堆裏不燙嗎？雖然我知道你龍族不怕火……”
“不不不不燙燙燙！”
結巴龍如此回答。
“可是……”我瞥了眼火堆，“那果子已經焦了吧？”
“糟糕！”
不再調戲這個純情的家夥，我吃飽後，就隻抱着膝蓋坐在一旁，等着利伊吃完他的份後，就回魔王之城裏松軟的床上好好睡覺。正在我被火堆溫暖得瞌睡連連時，一旁的少年小小聲叫我。
“奧菲爾。”
“嗯？怎麽了利伊？吃完了？”
我揉了揉眼，偏頭看過去，就見少年背着火光，一臉認真地看着我。
他伸出手撫摸上了我的臉頰，赤瞳裏是細碎的星光。
“我回答你吧現在。”
我定定地看着他。
“不會兩地分居。結婚後我會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反正我的族人壽命悠長，也習慣了獨來獨往，幾乎沒有什麽事。而且我會飛，魔王之城到龍之谷，對于我也不過一個龍息的距離。”
猶豫了一下，利伊才湊了過來，輕軟地在我臉頰上吻了一下。
他抵住我的額頭，露出了堪比陽光的笑容。
“一個的話，那就繼承兩個王位。”
“好！”
“回去後真的把訂婚直接改成結婚嗎？”
少年依然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
我露出笑容。
“是的，訂婚太多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