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爲世界所震驚的屠殺中僥幸逃生的漢族少年李威在事後向特别法庭作證陳述如下: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人都已經睡了,阿爸、阿媽、大姐、二姐還有小弟,都睡了。
半夜的時候有人來敲門——阿爸是一位大夫,他以爲有病人要看急診,就點了油燈起來問外面是誰。
我聽見說話的是街坊馬大爺,他是賣煙草的,和阿爸很熟,經常在一起喝酒。阿爸聽到是馬大爺說他肚子疼,就開了門,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阿爸就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像是嘴巴被人捂住了的聲音——然後等我被大姐叫醒過來的時候,馬大爺已經進了我家的卧室,他拿着一把刀,揪着我娘的頭發,要隔開她的喉嚨,我聽見她喊——快跑。我哭了,不知道該怎麽辦。還有我小弟的哭聲,他的聲音從地上傳來的,我一低頭就看見我的小弟,正在地上爬,一個包着頭的回鹘人把他撿起來,從窗戶扔了出去。
阿姐把我推到窗沿邊上,叫我快跑。我鞋子也沒穿,我想去拿鞋子。但是阿姐叫我快跑,二姐在窗子外面把我拽出去了,和我一起從後門跑了。大姐被回鹘人拽回去了,我就再也沒見過阿媽和大姐……
(問,你和你二姐後來又遇到了什麽?)
二姐拉着我跑到了隔壁的安大娘家,安大娘和我們是鄰居。她過去對我們一直都挺好,客客氣氣的。她家後院沒有鎖,我們進去了,哭了,安大娘出來了,她和他的兒子們把我捆住,把我姐姐拖到屋子裏,我聽我姐姐在叫,他們打她,罵她——他們平時對我姐姐很好的,那天卻……卻……後來,我聽到我姐姐在裏面叫的很慘,我就拼命地掙紮,終于把繩子掙開了,這時候安大娘拿了一把刀出來,最裏面還說“該殺了小崽子……”我心裏很害怕,就趕緊從後門跑了,一直跑到一個大客棧門口,遇上了好心的幾位大哥哥,他們救了我。
李威所說的幾位好心的大哥哥自然指的就是程祁等三怪客。他們那天和往常一樣一番宴飲之後就昏昏睡去。半夜程祁忽然覺得有些冷了,便起來披上衣服去欣賞一下李白曾經欣賞過的星空。
但是,很快他就把注意力從浩瀚的星空轉移到了城内——這個點兒,城内應當說是很安靜的才對,即便偶發一些什麽事情,也隻會局限于一個地區。
但是他卻注意到,似乎所有的街道都傳來了一些不可名狀的聲音。
街上好像有很多人在跑動,在哭喊,空氣中似乎還淡淡的随風而來一種燃燒的氣味。
他站在陽台上到處望去,感覺似乎整個城市真要變成一個鍋爐一樣。
程祁心中暗道:似乎發生了什麽,好像還是挺嚴重的?難道是回鹘人的奸細混進來搗亂了?
他匆匆走到隔壁,把黃陽叫起來,又去把正在和一名金發碧眼少女纏綿的郭山從溫柔鄉裏拖了出來:“準備好,我感覺我們有一個很大的麻煩了。”
三人一起到陽台上看了一會兒,都覺得城内似乎發生了一起騷亂。
郭山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把退伍的黑人老兵阿卡叫醒了——這些黑人真是不靠譜,一個個都是酒色雙精天賦點滿,阿達和阿拉這個點兒了居然還在客棧的小酒吧裏和舞女厮混。郭山也不多廢話,他轉身端起來一盆混雜了冰水的混合物就對着這兩位的脖子澆了下去。
看着他們狼狽不堪的模樣,程祁覺得心裏很解氣——這幾個家夥吃得多又會玩兒。沒感覺他們在旅途中發揮什麽作用,現在也是他們效命的時候到了。
“兄弟們,爲主人家盡忠的時候到了!”阿卡不由分說的把他們拽起來:“城裏起了騷亂。我們要在這裏堅守,直到騷亂平息。”
阿卡在殖民地的時候經曆過奴隸們的騷亂和暴動。那是在西南非洲的一個小小的海港裏。這裏的内陸地區以生産黃金聞名于世,葡萄牙人最先發現了這裏,然後宋國人驅逐了他們,建立了自己的殖民地羁縻府——主要就是一座港口,通過這座港口,無數的黃金通過大海船流向了宋國本土,成爲了大宋富甲天下的資本。但爲了獲得這些黃金,當地人卻都淪爲了奴隸,死于非命。最終,即便是黑人也有反抗的一天,他們燒掉了礦車,打死了高麗監工,把日本工程師綁在芭蕉樹上用火燒死,還試圖攻占港口,把這個罪惡之源一起毀掉。
阿卡是個混血黑人,他的老爸是個半黑人(宋人與黑人通婚的第一代混血),而他的媽媽是個高麗廚娘。這種通婚本來是很難發生的,但是因爲他爸爸對宋人忠心耿耿,多次冒着危險把他服侍的中尉從危急關頭拯救出來,爲了表彰他的忠貞,阿卡的爸爸才有機會生下阿卡。
阿卡從小就在宋國的軍營裏充當仆役,給中尉背槍和子彈帶。在服侍的過程中,他表現出了傑出的射擊天賦,因此在十六歲的時候被中尉特别提拔爲步槍手——爲了慶祝這個難得的榮耀,中尉還到他家,和阿卡他爸喝了一頓美酒,在大人們都醉倒之後,阿卡好奇地從窗戶往屋子裏看,看到平日裏對他很鐵面的中尉正光着膀子,騎在自己母親的身上,竹子做成的躺椅吱呀吱呀的發出響聲,阿卡不知道爲什麽,感到内心很害怕,就趕緊跑掉了。
後來阿卡就一直在中尉的手下做事,包括他的弟弟妹妹們,但是他的兩個弟弟沒有他他那樣的好運氣,能夠成爲一名正式的軍人,直到他們成家,也不過是幹得勤務兵的活兒。
“占據高地,封鎖門窗。”阿卡吐出一口濁氣,把非洲熱帶雨林中的回憶從腦海裏趕出去:“阿達你去那邊,阿拉你去頂樓,帶上足夠的彈藥,我們要堅持到援軍到來!”
盡管他不想回憶起中尉,但是面對此時此刻的情景,他還是會忍不住去想如果是中尉在這裏,他會怎麽辦。
叛亂發生的時候,中尉的手上隻有一個不滿編的排,而且因爲叛亂分子都是黑人,所以排裏面的黑人勤務兵還都被關在了地窖裏面——這後來被證明是一個失誤。
考慮到殖民地有兩百多名宋人及其家眷的安危,中尉采取了較爲保守的策略,他把總督府的衛隊布置在内線,而自己帶着一個班的精銳射手把守住在同向總督府的大街的最高的一座建築——一個酒館。
阿卡剛剛布置好防禦,黃太吉就趕着一輛馬車,帶着瘸腿的古蘭丹姆還有十幾個小孩子來到了客棧。
“發瘋了,都發瘋了!”披着白色紗巾的古蘭丹姆一瘸一拐地從車上下來,她的臉上滿是驚恐:“基諾城……基諾城……一模一樣!”
程祁拿着一支槍站在門口,他已經可以看見遠處的一座教堂變成了巨大的火炬。
“暴徒要沖擊圖書館,館長和他們交涉,但是卻被打了一頓。我開槍打死了兩個暴徒,然後帶着古蘭丹姆和這些小孩子找了一輛車逃出來了。”黃太吉一邊把孩子從車上抱下來,一邊解釋道。
程祁認得這些孩子,他們是城市裏的孤兒或者流浪兒。好心的館長将他們收養,教育他們,期待他們成爲城市未來的棟梁之才。
“館長爺爺……”一個孩子哭了起來,很快孩子們都哭了起來。黃太吉對古蘭丹姆道:“你先把孩子們帶進去。”
古蘭丹姆咬着牙,瘸着腿,抱着一個小不點,牽着個半大小子,往客棧裏面走去。黃太吉望着她的背影,對三怪客們道:“小夥子們,打起精神來。接下來對大家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次暴亂不是簡單的事情,”黃太吉拿過一杆槍來:“軍隊到現在沒有反應,城裏到處都在殺人、放火。我們可能要做最壞的打算了。”
他的判斷很快就得到了驗證。兩點鍾剛過,就有一群明火執仗的暴徒來試圖打劫這家客棧,但他們旋即就被黃太吉等人擊退。
陸陸續續地,有受傷的人跑到這裏來避難,程祁他們安排古蘭丹姆帶着孩子們收容了這些傷員。其中輕傷的,都拿起臨時改制的棍棒來充當保衛者,受了重傷的也隻能先用烈酒消毒,等待天明之後再做打算。
客棧的老闆也意識到了,如果自己這時候還計較金錢的話,那麽明天早上自己可能就有錢也沒地方花了。他慷慨地拿出了所有的東西來,隻要這些客人們願意爲了保衛這家客店而戰,那麽他也絕沒有什麽二話。
眼前的此情此景,卻又将黑人老兵阿卡帶回了那個酷熱而且潮濕的叛亂雨季:
叛黨其實并沒有什麽組織,他們還是原始的按照部落發起沖鋒。他們也沒有現代化的武器,最高科技含量的就是宋人發給他們在種植園中收割農作物的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