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熙與艾帆商量好的法子,是以壽州府衙門和壽州推事院的名義,加上不少于五十名民衆代表的聯合簽名,以征地之後情勢變遷安置方案不夠妥當爲由,向兩淮路四級議會再申請一筆銀子對壽州被征地的農民進行安置。
這事情說起來簡單,可是做起來卻不老容易的。
首先上上下下得要打點吧,現在這世道,沒有好處費誰給人辦事呀。其次還得有個能說服人的理由——畢竟議會是整個淮南路的議會,銀子是整個淮南路的銀子。壽州府隻是淮南路布政使司和轉運使司的駐地,四級議會卻是在徐州。你看,這要把銀子掏出來多難。
這麽多年了,四級議會的老爺們隻會從壽州撈銀子,要他們把銀子砸到壽州來,還真是一件挺難的事情。
而要辦成這一件事情,還少不了一個人的支持,那就是兩淮路的布政使大人。現在的問題就是,布政使司現在正處于群龍無首的狀态——前任布政使莫翰調任開封跻身中樞,他走後四級議會推選了一位署理布政使劉源,不過劉布政使有些年齡到坎兒了,對于政務并不怎麽熱心,隻想着做一個維持會長,熬到四級會議選出正式的布政使來就回廣西老家養老去。
而宇星作爲壽州知府,也是有資格參與這一場新任布政使的角逐的,但是他擔心的就是這個節骨眼上,不要自己連提名都沒有拿到,就被直接出局那可就悲劇大了。
但是正如師爺說的,這事情從另一方面看,如果宇星知府解決好了,那麽在四級議會的各位議員老爺眼中,豈不是更能刷新他能吏的形象?甚至有可能“一子定中原”?
患得患失的宇星,爲了這件事情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了。他既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卻又擔心與老師疏遠了之後的自己沒有靠山不進反退。面對着就挂在眼前的布政使這一高官之位,他看在眼裏,真是癢在心裏。
但是平地一聲驚雷,從汴梁來的這群小夥子,仿佛又給了他一個亂中取勝、火中取栗的機會。
宇星細細地推敲了好久,認爲自己也并非全然沒有一點機會。首先,他在壽州這個兩淮路的首府做了數年的知府,把壽州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按照慣例,布政使出缺,其駐地的知府是具有相當優勢的備選。第二,宇星與費儉仁關系雖然不是鐵到穿一條褲子那樣好,但彼此也都還相互花花轎子人擡人。費儉仁的企業發展壯大,離不開布政使司衙門和壽州府衙門的支持,其中特别是壽州府衙門——縣官還不如現管呢,費儉仁的企業在很多方面都得到了以宇星爲首的壽州府官僚系統的支持,才能在此地坐大,慢慢地發展到整個兩淮路,虎踞江淮之間。
另外,宇星覺得自己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在本府的四級議會中,宇星作爲知府的聲望還是不錯的,如果得到本級四級議會的一緻擁護,那麽上一級議會當然也會重點考慮這類“深孚衆望”的人士。
當然,謙虛的宇知府也還知道自己的這些個優勢并不足以保證自己的必勝。畢竟最終投票選出布政使的是兩淮路全體議員們,如果他無法獲得過半數的支持,那麽在他的仕途恐怕隻能在知府的位置上終結了。
但他還是想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搏一搏,畢竟布政使的位置上可以調動的資源更多,談笑風生的富商巨賈也更多,能夠收獲的果實也更多。
程祁捧着熱湯婆子,靠着火爐子,懶洋洋地道:“孔老夫子有一句話說得好,唯其上智下愚不移也。老百姓是淳樸的,也是容易被慫恿起來的,他們的眼界局限的很,不能超越自己的經驗。一個鄉下的老農總以爲汴京城的趙官家也是用金扁擔。隻有士大夫——讀過書、又擁有自己産業的人才能知道什麽是真正對百姓好的——這就是孟夫子所謂的,有恒産者有恒心,勞心者治人的關鍵。”
“所以有時候真心的是想要爲他們好啊,卻還不被理解,這真是一種痛苦。不過所謂士大夫就是要承擔這種痛苦啊。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程祁道:“這侵占耕地的問題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處理的不好容易引起社會的動亂。但是如果要讓老百姓徹底的滿意,衙門可能又無法滿足這個無敵的黑洞。怎樣在這中間尋求一種平衡呢?這需要極爲高超的政治智慧,而擁有這種政治智慧的人,即便是治大國也如烹小鮮一般,宇知府,您說是不是啊?”
宇星表示自己不能同意更多了——自己也是個讀書人啊,忠君報國,完全都是爲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全然心中沒有一點雜念。中間或有些到與不到的,那都是因爲距離聖賢還有距離,做事不能盡善盡美。古語也雲,要廣開言路,兼聽則明,他還是很想聽聽在座諸位後起之秀們的意見的。
程祁道:“其實我們也想過了,還有一個方法,未必需要翻老底才能把這樁官司了結掉。”
宇星忙問道:“敢問是什麽妙計?”
程祁道:“此事若是能夠操持得好了,倒也是一樁美談——府君,這地現在是誰人在用,地裏的出産又是歸誰,您可是一清二楚。俗話說得好,誰受益,誰補償。衙門征地所得的益處不過是啃骨頭,整根蹄髈上最肥的肉可是被别人吃去了啊。”
宇星聞聽此言,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這是要把矛頭對準費儉仁的費氏集團啊。全兩淮路誰不知道,這件事裏面,獲益最多的就是他們費家,衙門不過是辛辛苦苦爲他人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