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客氣氣地把他送走之後,艾推官找來了自己的左膀右臂:王毅和鍾陽。
“看,這事就這麽解決了。”艾推官撚着胡須頗有些自得的道:“名利名利,名在利先。李熙這個人啊,愛的是名聲,不過隻要利益足夠大,也不是不好談的。”
王毅表示很欽佩;“艾推官說的是,這事情要是能辦好了,多與那小子一些銀子也無所謂。再者他也是有靠山的人,我們與他關系處好了,将來多條關系多條路。”
鍾陽道:“至少是暫時先把門口這些人穩住了,他們有沒有說什麽時候重新開工?”
艾帆道:“那至少得先拿出一個章程來吧,門口這些工人沒讀過書可卻也不是傻子。就算是頭犟驢,至少得有個胡蘿蔔吊在眼前才是。不過這個不急,也不是我們該急的,讓宇星他去勞神吧。我們這是幫他的忙。”
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之後,艾帆又叫來了自己的那個學生,問他常半城最近怎麽樣。
學生道:“學生也正要向老師請教呢,現在常半城已經被取保候審了,不過那個叫龍濤的,還有其他流氓地痞都還關着。這個案子,往大了說能說破天,往小了說卻也隻是龍濤帶了一群流氓去費家的礦山搗亂,尋釁滋事。”
“那就定一個尋釁滋事吧。”艾帆道:“家務事我們就不多管了,龍濤這個人嘛……事情都是他惹出來的,鍋也叫他一人杯吧。常半城怎麽樣,那等費儉仁回來再說。”
學生對此心領神會,便領命而去。
這件事情處理的皆大歡喜,除了宇星知府一人——現在工人們、農民們不堵在推事院的門口了,改堵在他知府衙門的門口了。宇知府倒是有心讓壽州團練出動把這些亂民趕走,不過團練使說自己手下隻有一百來個老弱病殘,裝備雖然齊全,但是卻并無一戰之力——這倒是大實話,宋朝制度八百年了,一貫如此。
宋朝的軍制,從太祖太宗朝的時候就分爲了禁軍和廂軍,禁軍中又分爲了都門禁軍和諸路禁軍,廂軍中又分爲了校閱廂軍和不校閱廂軍——這兩個,到了第一帝國末期,基本上已經成爲了慈善機構,收容各種流民。
共和之後,禁軍之名保留,分爲邊塞禁軍和海外禁軍。廂軍保留了校閱廂軍之名充作後備,此外在各地設置團練、守備,主要的任務是統計兵役人口和撫恤烈屬,壽州團練使手下的一百來号人,文職的占去了一大半,寥寥幾個也都是從禁軍或校閱廂軍中退伍複員回來養老的——畢竟大宋官家不餓差人嘛。
要找朱明嗎?宇星一時間也還拉不下這個臉來。不過時間不等人——壽州火車站畢竟是南北通衢,現在工人們隻是停止了貨車的上下貨,客車和郵車暫時沒有受到波及——按照那些工人代表們的說法——這是他們“極大克制和善意的表現”。
宇星才不會相信這是那些工人們自己搞出來的鬼呢。他的黑皮探子已經打探清楚了,在城西的那個客棧裏,現在挂出來了一個“工農統一行動委員會”的招牌,雖然不明白什麽意思,但是聽上去很厲害——很有幕後黑手的感覺。
正當宇星老爺在自己的書房裏來回踱步,思考如何和平而又盡量低調地解決這一場風波的時候,書房門被一個人幾乎是撞開了。
宇星老爺很是不滿地瞪了一下那個冒冒失失地衙役:“慌什麽慌!天塌了嗎!”
“府君,事情不好了。常半城,常半城帶人把那個客棧砸了!”
“客棧?哪個……”宇星突然醒悟了過來:“是不是城西的那個……叫什麽……就是那個什麽行動委員會的?”
“就是那個,那塊牌子還被常半城拿斧子劈碎了,一把火燒了。他放話說誰跟費家作對,就算是天王老子都不放過。現在他還帶了人去砸那些工人的家。”
好嘛,常爺也學聰明了,知道工人惹不起,但是他敢去惹工人的妻子父母。
宇星扶着額頭:“這頭蠢豬……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快去,點起兩班衙役來,去維持秩序。常半城他去的是那裏?”
“城北車站的工棚區。”
城北是火車站的所在,車站的周圍,最好的地段當然是留給鐵路公司的董事以及其他的類似大人物。其次一等的是一排排的毫無特色的兩層小樓,那是車站技術工人和中層管理人員的小家。最外層的是一排排的老式大雜院,那些看上去就讓人感到髒亂差三個字的地方是任何一個上等人都不願涉足的地方,卻也是那些罷工的工人們賴以爲生的家。
李闆子是個在火車站幹了三十來年的老工人了,原先是貨車上扛包袱的,一天能扛兩百個麻袋不吃勁——不過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李闆子腰也疼背也疼的,幹不了在貨車上下貨的重活,被調到了郵車組去康郵袋——雖然一麻袋一麻袋的郵袋也不輕,但畢竟沒有那麽多。一天幹半天活,還有半天可以回家休息。對于已經年近五十的李闆子,算是一個優待了。
這天天氣不錯,雖然還有點兒冷,但好在太陽高高的。李闆子搬了個闆凳坐在門口逗小孫子玩兒——他的兒子頂了老子的崗,在貨車組卸車,這幾天跟着工友們鬧罷工去了。李闆子勸過他幾句——老年人總是持重,這世道工人的大腿還沒資本家的小指頭粗,鬧事鬧不過的,要是能有點甜頭,加點兒工錢見好就收吧,可别貪心。
兒子一口答應了下來,兒媳卻還在抱怨說男人這幾天都不去上工了,車站裏也不發工錢,平日裏就沒有幾個積蓄的,再這樣下去,家裏可就要揭不開鍋了——眼瞅着就要過年,菜市場裏什麽不再漲價,這時候要是斷了炊,年可怎麽過啊!
李闆子倒是不慌不忙,跟兒媳又說起當年的事情來:十五六年前,那時候李闆子他還是個愣頭青,也和現在的兒子一般大的時候,也跟着老師傅們一起鬧過罷工,也是在年關邊上,堅持了十三天,最後臘月二十八的,工人們大獲全勝,工資都漲了一成半,資本家們最後還是乖乖地捏着鼻子認了。
兒媳有些不信:“俺聽說,當官的和他們都是一夥的,會用馬刀砍人的。”
“隻要咱們不砸不燒不搶,官府沒有理由逮咱們。這是咱們工人和老闆之間的事情,不關他官老爺的事。”李闆子講起自己的人生經驗來也很有道理:“官老爺要的是地方上不出亂子,老闆要的是多掙錢。把工人們全都關進去了,老闆難不成還帶着自己的七八個小妾去車上扛麻袋?”
周圍聽故事的大姑娘小媳婦們都哄笑了起來,笑着老李闆子越老越沒有個規矩。不過李闆子既然開了個頭,小媳婦們也都眉飛色舞地說起了車站站長張機風的小道消息來。
張機風是淮鐵公司壽州段的站長,壽州車站的草頭王說的就是他。坐在這個位置上,簡直就像是開了一個金山一樣,躺着都把錢收了。他也很少到車站裏來——專業的調度啊、配車啊這些事情有各部門的經理和襄理處理,再大一點的還有配備的幾位副職替他料理。張站長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城裏最好的青樓,泡最漂亮的妞。
不過,這幾天因爲工人罷工的事情,大家似乎看到這位紳士來到車站的次數多了點,想來這一下子最急的就該是他了。
小媳婦們正津津有味地說着張站長在青樓裏與另一位纨绔子弟争風吃醋被人打得住院三天的英雄往事,突然有個拖着快凍上了的鼻涕的小孩子飛奔來報:“不好啦!有土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