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宋人的習俗,大家夥兒先去了一家剃頭鋪子剪短了寸許的頭發,又修了修面。然後一起逛了個大商場,買了一身新衣服,最後去一家酒樓來個一醉方休。
酒至半酣時,大家又說起那天被打斷了的話題,讨論起辦報紙的事情。宋國的文化氛圍極爲寬松,辦報紙基本上隻需要幾個會耍筆頭的人就可以開幹。具體地刻字、排版、油印這些小事兒都有專門的工坊去做。而且也沒有哪個衙門閑着去審查市面上多如恒河沙數的報紙和書籍。
經曆過共和革命之後,宣言共和主義這種無君無父的理論都不觸犯刑法;而在江右王學門徒們的鼓吹下,似乎男女大防也不是什麽特别要緊的事情;春宮圖也是可以挂在店面門口做招牌的,各種理論,各種怪力亂神,隻要有市場那似乎也是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唯一的問題是發行的對象,正如程祁他們事先對工人們所做的調查中發現的那樣,工人們所獲得的薪酬僅僅隻夠勉強維持生活,爲子女提供教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了少數的技術工種,絕大多數的工人都是文盲,扁擔放倒了也不知道是個一字,這讓他們吃夠了苦頭,但是生活的沉重壓力讓他們根本不可能負擔起子女的學費,而半大的孩子對于一個家庭來說還算是半個勞動力,處于對眼前利益的考量,家長也甯願将孩子送去學做工。
因此,這份以揭露工人的悲慘境遇爲主要内容的報紙,它的發行對象最終還是落在了大學校園裏那些家境優渥的學子們身上。
第一期的發刊詞公推有馬詹執筆來寫。經過兩三個日夜的修改,他最後寫成了一篇日後成爲經典的《爲受剝削者鼓與呼》的文章:
“親愛的同學們、朋友們,當你們在商店裏挑選精美的衣物,當你們乘坐火車前往各地旅行,當你們坐在汴京而享用海中的魚翅,山中的珍品的時候,是否曾經想到過,這些大自然的饋贈與人力的偉大造物,是怎樣出現在你們的面前?……”
馬詹是一個富有詩意的文章家,他筆下如滔滔黃水,打開報紙便有一股雄辯的力量撲面而來。這篇文章在發售的當天就被傳遍了校園,《真相報》這份小報也迅速地成爲了一種時尚。
“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啊。”程祁喜滋滋地對遼國同仁們道:“我看我們的步子還可以再大一些,膽子還要放得再大一點,直接就提出遼國領事館無緣無故的扣留我們報社成員,這是嚴重的違法行爲。”
正愁爲找不到好的方法來解救心上人的馬詹也如夢初醒,這回他的效率更高,第二天就搗鼓出來一篇社論,再加上其他程祁的《洛陽工人階級狀況》的節選版以及其他同學們的踴躍投稿,很快《真相報》的第二期就問世了。
《真相報》一期共八個版面,比起市面上的大報如《汴梁每日新聞》、《汴京讀賣》、《東方旬刊》、《舊京報》自然是不值一提,但它很獨特的不走市場化的路線,根本不用報童追着黃包車和出租馬車問“先生,先生,要買報紙嗎?”全靠熱心的同學們在各自的小圈子、小集體裏傳閱,但卻很快就在汴京的學生圈子裏傳出了名氣。
原因說起來也很簡單,不論孔老夫子如何強調有教無類,接受高等教育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一件相當具有稀缺性的事。在這個時代也更是如此,汴京雖然有好幾萬的大學生,但他們的出身卻都相當的清一色,幾乎家裏都是相當的書香門第,彼此的圈子都有很大的重疊。在這樣的一個圈子裏,很容易形成同氣連枝的氛圍,幾乎每隔幾年都會有一位引領潮流的人物出來辦個報紙,搞個社團把周圍的同學們組織起來,作爲日後進入社會後的核心。程祁也是順應曆史的進程,當然還有一些自己的奮鬥。
第三期報紙還在組稿的時候,第二期報紙已經通過一些學生傳遞到了他們的家長手上,其中有一份被某位家長批了“竟有此事?豈有此理!”八個大字後送到了有關的衙門去,衙門一看到大人物的批語自然不敢怠慢,立即通過官方渠道給大遼華北領事館去了文,就這樣當第三期的油墨還在飄香的時候,袁雪終于在同學們的簇擁下走出了領事館的大門。
“這就是鬥争的力量。”自救會的成員終于又全部團聚了之後,郭山一針見血的指出來:“團結就是力量。我們下一期的主題就是要号召同學們——不分國籍的團結起來,共同聲讨遼國朝廷,要求他們在對待國民的問題上更加人道。”
第四期報紙的矛頭直接對準了遼國朝廷,來自大遼的自救會成員們黑起自己的家庭來真是一個比一個出色。他們毫不隐晦的向海内所有莘莘學子介紹自己的貴族家庭是如何殘酷剝削那些可憐的農奴,殘忍地對待反抗的牧民。一時間大遼國大使館門口群情激奮,窗戶玻璃都砸碎了好幾塊,若不是衙門緊急出動,恐怕當天遼國大使都沒得飯吃。
這一下可把事情給鬧得有點兒大了,程祁等人又一次進了治安公事,不過比起當初的一日遊,現在他們已經很娴熟地與堂上坐着的公事大人談笑風生了。
其實治安公事也知道把這些耍筆頭的叫來也隻能是例行公事,應付一下大遼國大使的興師問罪,誰都知道那群圍攻大使館的學生是愣頭青,沒事就愛給官府找麻煩。但是你要真的說他們屬于煽動、陰謀,這個帽子又扣得有些大了。
喝了一頓茶之後,治安公事也隻能把這些“罪魁禍首”放了出去,不過遼國人到底也不是好欺負的,很快,祖大壽就夾着公文包又找到了鴻胪寺:這回他可總算是找到了根據。
“根據我們的調查,在十一月初六圍攻鄙國大使館的人群中,就有我們一直在尋求緝拿的要犯陸文。此人直接攻擊鄙國大使館并且造成了财産損失。不論是依據貴國法律還是鄙國法律,該人都已經觸犯刑律,應當受到制裁。”
鴻胪寺接到遼國的正式公文不敢怠慢,立即會同大理寺和禦史台進行協商。這一回倒是沒有什麽特别的大人物來噓寒問暖,陸文也很快就被收監,幾乎是趕着吳三桂的腳印被以驅逐出境的名義送回了遼國。
“痛失一員大将啊。”程祁很是痛心疾首地道:“鬥争的形勢越來越複雜了,這充分說明了反動政府在鎮壓人民上面是團結一緻的。我們當前應當轉變鬥争的策略,第一要到壓迫最爲深重的地方去,到敵人的大本營去,像孫猴子一樣到敵人的肚子裏去鬥争。第二是要更隐蔽地展開鬥争,當前不宜直接提出推翻政府、打倒帝制的口号,我建議采取文學的、藝術的鬥争方式,更廣泛地開展宣傳活動,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發展我們自己的同志。”
程祁的提議得到了自救會全體同仁的一緻同意,并決定成立一個北方分部,負責甄選部分機智果敢、尚未暴露身份的進步學生回到大遼秘密地開展敵後工作;南方總部繼續辦好《真相報》,但要把刊登的内容從真刀真槍的揭批變成隐蔽的文學演義以規避各種因素上的風險。
幾天之後,在汴京火車站,程祁和黃陽一起送别了北方分部的同仁,汽笛聲猶在耳邊,他忽然想到了一句古語:風蕭蕭兮易水寒……
黃陽扭動了一下脖子,不知道爲何,也突然蹦出來一句:“壯士一去兮不複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