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錯記得,在某個震驚全國的重案研讨會上,江平曾主動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好好幹,當時吳錯還頗受鼓舞。
此時再見,卻是這般光景。
在江平指定的地點,他的車裏。
吳錯上車,淡淡說了一句“是你。”
江平道:“是我,是該跟你好好聊聊……其實,我更應該跟你爸聊聊,從你把他救走,我就知道,太平日子快到頭了。
哦,對了,不用費心思搞錄音了,我車上有反監聽設備,你什麽都錄不上。”
“想得真周到。”吳錯道:“趁我沒對你動手,你也沒對我動手,說說當年的事兒吧。”
“你真想知道?”
“廢話。”吳錯向江平湊了湊,“撕破臉之前你還長話短說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揍你了。”
江平搖搖頭,露出一副“年輕人果然不懂事”的表情。
“知道你爲什麽能活到現在嗎?——因爲你爸,因爲他一直拿當年的事兒要挾我,整整二十年了,我有無數的機會殺死他,卻不能動手,甚至,我還得養着他——我他娘的,也煩透了。”
“你什麽意思?”
江平饒有興趣道:“你不知道?你爸當年可是我手底下的得力幹将,典型的腐敗警察,利益分享對象。
當年我們跟曹耀華合作,給他的擦邊球開足了綠燈,回報當然也很豐厚。
可惜曹耀華運氣不好,被卷進規劃局的權利鬥争。
當年的形勢不同,規劃局那種手握資源的單位,富得流油,相比之下,公安雖然也能撈點,卻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再加上當時我和你爸位置都不高,能撈到手的錢就更少了。
之後,你應該知道,曹耀華倒黴了,我們其實也想撈他,但能力不足,沒辦法,規劃局那邊新上任的一把手鐵了心要讓他牢底坐穿。
你爸有一天慌慌張張找到我,說是不想跟着倒黴。他說曹耀華手裏有一些錄像帶,全是跟他有利益往來的官員的犯罪記錄。
曹耀華放出狠話,要是他出不去,大家一起跟着倒黴,其中有一盤帶子,上面就有你爸的殺人錄像……”
“不可能!”
吳錯大怒。
江平用一個眼神撥開他的怒火,“你爸一直對舊事諱莫如深吧?即便被你救走,他也不敢跟人提起舊事,尤其是……那個姓闫的孩子也在……怎麽開口啊?說他親手殺了重案組的人?”
吳錯瞪着江平,眼睛快要瞪出血來。
他心裏亂得很,根本不知該如何反駁。這一刻,他甚至隐隐有些慶幸,幸好闫儒玉不在這兒。
“曹耀華是你爸殺的,重案組的五條人命,也是你爸親手送走的。
我不否認,殺曹耀華是我鼓動的,原因很簡單,一旦你爸受了牽連,我也得跟着倒黴,恰好你爸負責審訊曹耀華,由他來下毒最方便。
說來也真是幸運,監獄系統裏竟然也有被曹耀華威脅的人。他一死,大家的危機解除,當然是心照不宣地把這事兒壓下來。
我記得死亡當天曹耀華就被拉去火化了。後來有一次在酒桌上,我聽到了一種說法——當年交給曹耀華家屬的骨灰不知是從哪兒東拼西湊來的,他的骨灰早就被悄悄撒掉了,死無對證。
至于重案組死掉的五個人——隻能怪闫洋——那孩子的父親,我從沒見過那麽聰明的人,也從沒見過對刑偵那麽敏銳的人。
當年證物室被盜,其實就是你爸想把被盜的錄像帶拿回來——你還不知道吧,當年彪子那兒被偷走了兩盤錄像帶,其中一盤就是你爸的犯罪證據。
他費盡心機把錄像帶從證物室偷出來,卻不知道闫洋已經看過錄像帶了,不僅看過,還拿别的帶子把它換掉了。
闫洋跟你爸的關系是真好,我猜他當時一定也懵了,不知道該怎麽辦。
後來你爸還是發現了,他跟我商量,想用錢收買闫洋,我們就準備了錢。
可闫洋那個人,一根筋,隻認死理兒,他反過來勸你爸,讓他去自首。
他那樣的人,我猜是不屑于拿錄像帶威脅你爸的,可越是這樣,你爸就越是心裏沒底,油鹽不進的人最難對付。
他再三保證以後改邪歸絕不再犯,可畢竟已經有了污點,哪兒那麽容易脫身。
小子,你不了解當時的大環境,天下烏鴉一般黑,在這圈子裏,别人都有事兒,就你幹淨,你還怎麽混?
闫洋就成了你爸的一塊心病,再加上他開始順着你爸查上面的人,他自己查也就罷了,竟然還帶着重案組其餘幾個人一塊折騰。
闫洋必須除掉。
這是整個利益集團達成的共識,你爸……他也沒什麽大錯,不過是保持了沉默,執行了上級命令。
原本你爸應該全身而退的,或許是動手的時候發生了意外,我不知道,我趕去處理現場的時候就已經那樣了。
把人救出來,在醫院躺了整整兩個月,你爸才跟我說上話,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錄像帶全在我手上,看來,你得給我養老了’。
我當時真想拔了他的呼吸管,弄死他算了。
可我怕他有後手,隻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憑這句話,他真讓我養了整整20年。”
車裏短暫沉默了片刻,江平又道:“你可以不信我,好在你爸還活着,你可以去問他,不過……我聽說你讓曹耀華的兒子曹維幫忙照看他?”
“不,不不不,不會的……”
吳錯一聲哀鳴,眼神慌亂而渙散。
江平晃了晃一隻大哥大一樣的特制手機,“曹維都聽到了,相信他會幫你問清楚的,畢竟,他和你們一樣,這麽多年的追查,不就是爲了一個真相嗎?
我勸你别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現在趕過去,說不定還能趕上見最後一面。”
吳錯沖着那手機大喊:“别聽他瞎說!維少你别聽他瞎說!”
“是不是瞎說,我問問就知道了。”
維少的聲音理智而冰冷,吳錯覺得自己仿佛一腳踩空墜入了冬日的冰河裏,今夕何夕,将行何所,統統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