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不語,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看起來還真是頗符合他這個憋屈了大半輩子的副局長人設。
進市區,紅燈停車,吳錯再看李盼,對方竟閉上了眼睛,顯然是要裝縮頭烏龜,一問三不知。
吳錯擔心着闫儒玉,可沒什麽好脾氣。
“我有個朋友,是曹耀華的兒子,怪胎,我不喜歡他,但他這人有個好處,幹違法亂紀的事兒特别在行。
他有一套審人的辦法,你不會想嘗試的。”
聽到“曹耀華”三個字,李盼眼皮顫動了兩下。
紅燈倒計時還有5秒鍾的時候,李盼還是沒開口。
嘭——
這是吳錯第一次動手打人。
還有4秒。
李盼猛然睜眼,肋骨處傳來的疼痛讓他弓起了身子。
嘭嘭——
現在,吳錯的拳頭招呼到他臉上了。
還有3秒。
李盼的嘴角出了血。一切發生得太快,他似乎還沒來得及反應,甚至都忘了叫疼和求饒。
嘭嘭嘭——
吳錯頭腦中管理憤怒的神經似乎繃斷了,憤怒開了閘一般傾瀉而出,拳頭變得無比密集,他已經紅了眼。
還有2秒。
李盼終于躲閃,并叫出了聲。
“停!住手啊!”
還有1秒。
吳錯收手,掩去了危險的氣息,恢複如常,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李盼卻覺得眼前這人無比可怖。
人們害怕瘋子,并不是因爲瘋子有多厲害,而是因爲其喜怒無迹可尋,上一秒還笑逐顔開,下一秒可能就已經掐住你的脖子往死裏使勁兒了。
無疑,此時的吳錯很符合這一特點。
眼看下一個紅綠燈将近,駕駛位置上的青年說不定又要暴起打人,李盼覺得吧:爲了少受點皮肉之苦,很有必要說點什麽。
“我……”
嘭——
吳錯察覺到那輛斜插過來的大貨車時,猛踩了油門,同時打了兩把方向盤。
他能感覺到,對方就是瞄着他來的,而且頗有經驗,甚至預判了他的躲避軌迹。
白色的安全氣囊瞬間彈開,吳錯被那東西砸得頭暈眼花,好在他系着安全帶,從身上各處彙總到大腦的痛感來看,傷得應該不重。
吳錯看向副駕駛位置,李盼不見了!
李盼并沒有系安全帶,車禍發生的瞬間,他整個人就被甩了出去。
那大貨車顯然就是來要李盼的命的,一見人被甩出來,不由分說就從他身上碾壓了過去。
李盼的右半個身子完全塌陷了下去,一條胳膊已經跟身體分離,頭卻還在微微地動,似乎是想求救。
吳錯顧不上别的,腳步虛浮地下車,趴在李盼身邊,沖他大聲道:“你還不明白嗎?!你替别人保守秘密,比人卻要你的命!”
……
“告訴我!是誰?!”
……
“我替你報仇!我保證!”
……
“你說話!不準死!說話!”
要不是怕李盼瞬間撒手人寰,吳錯急得真相錘他。
李盼的眼睛越來越黯淡,瞳孔已經開始擴散。
終于,他仿佛是歎了口氣,這歎氣又從他口中帶出了一個名字。
“臧洪波……”
他的聲音極小,隻有遊絲的氣音,吳錯卻聽得仔細,真真切切。
臧洪波!
他想再問兩句的時候,李盼已經停止了呼吸。
吳錯起身,在交警趕到之前,迅速閃出了人群。
在一處地鐵站内的衛生間,吳錯洗淨了臉上的血迹,用生疏的手法給一條脫臼的手臂正了骨,還将破爛沾了血迹的羽絨服反穿。
輾轉了幾個監控盲區之後,他确信,已經擺脫了警察。
他在一家大排檔坐下,竟很好地融入了一群衣衫破舊的民工之中。
吳錯一邊吸溜面條,一邊在心裏盤算着:
換成闫儒玉,他會怎麽分析眼前的問題?
首先,李盼臨死留下的一定是個十分重要的信息,而絕不是無聊的煙霧彈。
并且,必然與李盼關系及大。
臧洪波……
臧洪波究竟怎麽了?
是他特意來害李盼,李盼希望借吳錯的手報仇?
還是他跟李盼有合作,李盼不甘心自己死,想要拖個沒有及時保護他的同夥下水?
這是吳錯所能想到的兩種可能。他思索片刻,又想到了幾種可能,卻又一一否定了。
九九歸一,無論是怎樣的可能,李盼和臧洪波之間存在某種關系,這是跑不了的了。
那麽問題來了。
一個是大半輩子不受待見也沒撈到油水的規劃局副局長,一個是從外省新調來的市公安廳中層領導,這兩個人之間能有什麽關系?
難道臧洪波調來之前兩人就有交集?
吳錯輕輕搖頭,否定了這一想法。
金子多深挖過臧洪波的履曆,吳錯不止一次研究過他的過往生平。
這個人特别擅長經濟類案件,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刑偵圈子裏頗有點名氣,再加上圓滑世故,左右逢源,頗受副部長周春華賞識。
從前他就曾經利用經濟偵查手段,幫周春華扳倒過對手。
怎麽看他都是周春華這一派的得力幹将。而現如今正是公安部副部長周春華和正部長江平扳手腕的時候。
既然臧洪波代表周春華的利益,有沒有可能李盼是跟這個利益集團有什麽矛盾?
可他一個在職期間就已經是半退休狀态的副局長,還是規劃局副局長,跟周春華這些人八竿子打不上關系,能有什麽矛盾?
吳錯想到了李盼倉皇出逃的樣子。
李盼不幹淨!
他絕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兩袖清風,不然他跑什麽?
那他又犯了些什麽事?僅僅是貪腐嗎?
無論他犯了什麽事兒,既然跟周春華利益集團是對立的,那很可能跟江平利益一緻,他是江平的人嗎?
可是,江平爲什麽要用這樣一個表面上看起來甚至有些窩囊的人?即便他上趕着站隊,别人也得能看得上他,換言之,他能爲自己所在的利益團體做出什麽貢獻呢?
吳錯覺得自己就要碰觸到問題的核心了,他知道李盼這人不簡單,如果能挖出他窩囊面具下的真是面孔,恐怕會讓人大跌眼鏡。
感覺上就差一層窗戶紙,要捅破,卻又仿佛無處着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