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吳錯的身上又要多一道傷痕,整整二十道傷。
對江湖客來說,添一道傷就像吃一頓飯那麽稀松平常,他們甚至會露出傷疤跟女人炫耀。
可吳錯不是這樣的人,他白衣如雪,長身玉立,隻穿質地最柔軟的衣裳。這樣一個講究的人,一定恨死醜陋的傷疤了。
頭一天,闫儒玉按捺下焦急,全神貫注地練劍,憑他的資質,明天就能拿回劍穗了吧?
第二天,他沒能拿回劍穗,于是他想:再努努力,明天一定行。
第三天他當然也沒拿到劍穗。他不由問自己:百裏十步那麽強,猴年馬月才能學會他的劍法?
到了第四天,闫儒玉恨然想道:或許百裏十步根本沒想好好教我……
現在,他已經不想練劍了,他決定立即動身去救吳錯,至少已經跟百裏十步學了5天,總是有些長進的,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他已經能打敗熊五爺。
“你究竟是去救人,還是去送命?”
問話的并不是百裏十步,事實上,除了每天早上兩人交手切磋的一個時辰,其它時間闫儒玉根本見不到百裏十步。
問話的是百裏一如,這是他出門學習鑄劍以來第一次回家。
百裏一如曬黑了,少年的稚嫩正在退去,就連眉眼都變得濃重清晰了。
他穿着精幹的短打,束了腿,一看就是個手藝人。
闫儒玉很尴尬,他隻好躲着百裏一如,好在百裏一如也沒有主動寒暄的意思。
偏偏在他要去救人的時候,百裏一如問出了這句話。
“你究竟是去救人,還是去送命?”
要是别人問的,闫儒玉可以不理,但對百裏一如,他有歉意。
他隻好硬着頭皮答道:“當然是去救人。”
“這麽說來,你已經能打敗熊五爺了?”
闫儒玉不吭聲了,當他意識到自己一點勝算都沒有,他的肺都要氣炸了,恨不得拿頭撞牆。
百裏一如終于可以嘲笑闫儒玉了。
可他沒有這麽幹。
他隻是笑了笑,問道:“我爹的劍法是不是特别難學?”
闫儒玉點頭。
百裏一如歎了口氣,又道:“我也這麽覺得,不然怎麽會學了十幾年還是沒長進”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百裏一如湊過來,低聲道:“我爹根本不懂劍法。”
“什麽?!”
闫儒玉真懷疑百裏一如在故意奚落自己。
“我爹的劍法隻有一個字:快。隻要你夠快,哪怕不懂劍法,也能勝過比你慢的人。”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這道理闫儒玉習武的頭一天就懂,但他從沒見過将這個道理徹徹底底付諸于實踐的人。
道理與招法不同。
你每學會一招,都能實打實地用出來,可哪怕男人明明懂得“女人不是省油的燈”這個道理,還是有無數男人暗戳戳惦記着女人。
毫無疑問,百裏十步是特别的,與那些隻懂得招法的高手不同,他有自己的“道”。
“你爲什麽告訴我這些?”闫儒玉問道。
“你不是也幫過我嗎?”百裏一如笑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你,我怎能知道原來做鐵匠才是世上最快樂的事。”
這是二十天來闫儒玉聽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他不禁動容道:“你覺得我那天的做法是對的?”
“太對了,我真慶幸能有你這樣一位師傅。”
“可我不是你師傅。”闫儒玉低下了頭,聽到百裏一如稱呼自己“師傅”,他有些别扭。
“你當然是,你雖然沒有教過我一招一式,卻比任何人教會我的東西都重要,即使你不承認我這個弟子,我還要認你這個師傅。”
闫儒玉想到了小白。
小白曾經預言,百裏一如是闫儒玉最滿意的弟子。
現在,他信了,小白真是個活神仙!
闫儒玉終于安下心來練劍,因爲百裏一如說:“你比我強多了,至少能練成我父親的程度,我相信你一定能救出吳公子。”
從這天起,闫儒玉再沒睡過柴房門口。百裏一如搬進了客房,将自己的房間讓給了他。
當百裏一如在一旁看着闫儒玉練劍,他總能給出最實用的建議。
“不要花心思預測對手的招式,集中精神你手上的劍才快得起來。”
“今天風可真大,或許你該去追這大風,看是你快還是風快。”
“别急着出手,你要先看清我父親的劍。”
……
旁人若是見了,一定會以爲百裏一如是師傅,闫儒玉是弟子,誰說弟子就不能教師傅呢?
第13天的時候,闫儒玉終于看清了百裏十步手中的劍。
那把劍一旦在百裏十步手中動起來,總是化成一道殘影,而這一次,闫儒玉卻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這把劍。
依然沒有出手的機會,可他卻躲過了百裏十步的一次攻擊。
十三天來,百裏十步每次出手都能從闫儒玉的青布長衫上割下一條布料,唯獨這次。
百裏十步收了劍,站在原地走了一會兒神。
“不錯。”
丢下兩個字,他便轉身準備回屋。
他不想看闫儒玉。
闫儒玉是他的弟子,弟子進步如飛,他本該高興,可又擔心一個眼神洩露了心中的失望和不甘。
我的兒子爲何不能這般優秀?這才是那一刻他最真實的想法。
“師傅。”闫儒玉的眼神中卻滿是炙熱,“我能打敗熊五爺了嗎?”
百裏十步腳下頓了頓,卻連頭也沒回,“不想活了就去試試。”
縱然被潑了一盆冷水,闫儒玉還是滿心喜悅,在以前,他連這個問題都不敢問出來。
“你很快就能救出吳公子了!”百裏一如的态度卻和他父親截然相反。
聽到百裏一如的聲音,百裏十步突然回頭道:“你不是去學鑄劍嗎?怎麽成天閑在家裏?”
百裏一如吐了一下舌頭,“皇上召集天下有名的鑄劍師,聽說要鑄一把很厲害的劍,師傅應皇上的征去了王城。師傅不在我又沒事,隻能回來。”
百裏十步暗罵一句,也不知是“小兔崽子”還是“倒黴催的”,搖搖頭,背着手回屋了。
闫儒玉的天賦就連百裏十步也暗暗稱奇。
第29天的切磋演練,闫儒玉不僅能躲開百裏十步的攻擊,還能像模像樣地出劍招架,看那架勢,已經躍躍欲試地想要出手攻擊了。
闫儒玉的進步越快,百裏十步就越不是滋味,整個人都要被矛盾的心思割裂了。
山上,早晚天氣涼,出門還得披件長褂,可山下已經熱了起了,闫儒玉想在盛夏之前把吳錯救出來。
盛夏是傷口最易感染化膿的時節,吳錯能挺過來嗎?闫儒玉沒有一天不在想這件事。
“師傅,我能打敗熊五爺了嗎?”
這天,闫儒玉又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百裏十步在心中歎了口氣,該來的終歸要來,爲什麽偏偏是這個孩子呢?
他決定實話實說,接下來的抉擇就交給闫儒玉了。
“你已經有了一成把握。”
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一個月前,闫儒玉還連一丁點把握都沒有,如今,已經有了救出吳錯的可能。
“你決定動身了?”百裏一如問道。
“是。”闫儒玉握着劍,快速踱着步,他恨不得現在立馬啓程。
“可你還沒有十足的把握。”
“從來沒有一件事有十足的把握,我拒絕收你爲弟子時,也沒有獲得你諒解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