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長得極美,皇帝的妃子也不過如此了吧?
侍女不多言,吳錯便也不多問。叫他更衣,他便由着人給他更衣,叫他梳洗,他便由着人給他梳洗,叫他用膳,他便随着人往用膳的地方走,仿佛回到了江南吳家,仿佛這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個清晨。
侍女引着他來到一處更大的屋子,屋子足夠擺下三張桌子、五套書架、四張吳錯剛剛睡過的那種大床,卻偏偏隻擺了一張桌子。
桌上一隻小泥爐,爐上一把鐵壺,爐子裏火燒得正旺,壺裏的水撲簌簌地冒着泡。
桌邊坐着一個人,臉膛黝黑,臉色紅潤,脖子短粗堅硬,要砍斷這樣一條脖子,大概得多花上五分力氣。
精緻的衣裳遮住虎背熊腰的彪悍勁兒,讓這個粗曠的漢子也能稱得上“溫文爾雅”。
熊五爺!
坐在桌邊的人正是熊五爺。
吳錯既沒有吃驚,也沒有害怕,他也坐在了桌邊。
第一泡茶好了,熊五爺給吳錯遞上一杯。
“解酒的好東西。”
吳錯接過,一飲而盡,“闫儒玉呢?”
熊五爺又給他倒了一杯,“闫公子當然也在這裏,可惜他的脾氣大得很,請他過來得多花些時間。”
闫儒玉壓根不是被人請來的,他是一路打過來的。
一邊打,還一邊嚷道:“吳錯呢?今天不把他交出來,我就殺光你們不留活口!”
這人真怪,明明不會殺人,還偏要裝出一副大惡人的樣子。
“有這樣的朋友,真不錯。”熊五爺隔着窗,打量着與人纏鬥的闫儒玉。
闫儒玉不傷那些與他纏鬥的人,那些人更不敢傷着他分毫,反倒是小心翼翼地将他往這間大屋子的方向引。
熊五爺又開口道:“沒人願意與這樣的朋友分開。”
吳錯點頭,“不錯,與這樣的人做朋友,一輩子也太短了些。”
熊五爺又道:“隻要你們加入一個幫派,每年爲幫派殺上幾個人,我敢保證,你們不僅能得到錢财、權利、名望,而且再也不會有人能将你們分開……”
“不。”吳錯已經沒有繼續聽下去的意思。
“爲什麽?”
吳錯指了指離他越來越近的闫儒玉,“因爲他不喜歡殺人。”
“真可惜。”熊五爺看着杯裏的綠湯,不鹹不淡地說道:“今天,你們兩個中恐怕要死一個。”
熊五爺說這話的時候,闫儒玉已經“殺”進了屋。
他一進屋,那些與他纏鬥的人便噌地一下全部消失了,就連打翻的石凳、劈落的樹枝也都收拾停當,他們的任務本就是“請”他進屋。
“我們兩個都要活着。隻要我活着,就不會讓他死,隻要他還有一口氣,也不會讓我死。”闫儒玉收了劍,抱着手臂,逼視着熊五爺。
他的眼睛裏光芒萬丈,神采飛揚,仿佛積攢下來的精神頭兒都用在了這一刻。
吳錯看着他,心中也充滿了希望。
可惜他的希望下一刻就破滅了。
“你們倆聯手也打不過我。”
這是句大實話,就跟“不吃飯會餓死”一樣的大實話。
熊五爺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死在他手上的高手不知有多少,況且,他在無雙譜上排名第三。
與這樣一個無論身手、經驗、心理素質都頂尖的人過招,誰也不敢抱有僥幸,況且,吳錯和闫儒玉想破腦袋也沒發現值得僥幸的地方。
兩個年輕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你說得對,我們的确打不過你,”吳錯沉聲道,“可我們還是不想加入萬熊幫,也不願意替你殺人。”
熊五爺笑眯眯道:“誰說萬熊幫想招攬二位了?”
“不是萬熊幫?”
“不是。”
“那是什麽幫派?”
“一個連萬熊幫都怕得要死的幫派。”
江湖上絕不會有一個人想到,這話竟然出自熊五爺之口。
還有能讓萬熊幫怕得要死的幫派?
“莫非是那個幫派?”吳錯想到了一個答案,又搖了搖頭,不敢肯定,“可是,與百裏十步一戰之後,那個幫派已經銷聲匿迹許多年了。”
“銷聲匿迹不代表消失。”
“通幽門?”闫儒玉終于問出了答案。
“通幽十二門,萬熊幫隻是排在最末尾最不起眼的一門,可是你們看,我這個地位最卑微的門主,也享盡了人間的榮華富貴權力地位,若你們也成了通幽門的門主……”
熊五爺的話沒說完,他有這個自信,說到這兒已經足夠打動兩個年輕人。
“你的老婆孩子呢?”闫儒玉突然問道。
熊五爺搖了搖頭,“我沒有老婆孩子。”
“你的朋友呢?”
“我也沒有朋友。”
“那你總有父母吧?”
熊五爺皺了下眉,他的耐心就要耗盡了,“他們已經過世了。”
闫儒玉點了點頭,“那你要榮華富貴權力地位有什麽用?”
精緻的衣裳終歸遮不住熊五爺的暴脾氣,他已經抽出了藏在桌下的刀。
剮龍刀。
長四尺三寸,重八十六斤七兩。
在江湖上,剮龍刀和熊五爺一樣出名。
與這口重刀相比,闫儒玉和吳錯手中的劍就像是玩具。
闫儒玉毫不懷疑,隻要與這口重刀正面相碰,他的劍必然斷成兩截。
或許,還不止兩截。
他的劍很普通,許多初學者用的就是這種劍。
他既要保住自己的命,又要保住手中的劍,因爲一旦劍毀了,命也就保不住了,這是一代代劍客用血總結出的教訓,闫儒玉不敢不信。
所以他躲得很辛苦,幾乎沒有出手的機會。
若不是吳錯不時朝熊五爺刺兩劍,使他回防招架,闫儒玉的人都不知被砍成幾段了。
他這才發現,原來無雙譜上的高手并不都像他和吳錯那樣差之毫厘。
排名挨着的兩人也有可能是天地之差雲泥之别。
“看來,我應該先管了你們的早飯,免得你們把劍揮成面條兒。”
熊五爺的刀揮得有些漫不經心,氣勢卻更盛。
又是無聊的一天,不同的是,這一天從戲弄兩條小狗開始。
或許這是個不錯的開始,至少與之前無聊的日子有一點點差别,可他不明白,那個人怎麽會看上吳錯和闫儒玉?
這個疑問一閃而過的瞬間,也正是熊五爺精神最不集中的瞬間。
他走神了。
很短暫,也很緻命。
毫無還手之力的闫儒玉突然一躍而起,吳錯恰好出劍将剮龍刀挑起了一寸,破綻終于來了!
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