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闫儒玉三步并作兩步地趕往審訊室,恰好撞見吳錯從審訊室裏出來。
吳錯眼中滿是血絲,顯然忙活了一整晚。
見到闫儒玉,吳錯道:“李麗主動頂罪……”
“是啊,頂罪,她不滿14歲,不夠刑事責任年齡,即便是兇手也不能追究她的刑事責任。”闫儒玉不甘心道:“可是時間上有漏洞,李麗下午7:30去小姨家,而李美是在晚上9:30出門去的網吧,李麗沒有時間擊昏李炳雄。”
“她說自己趁小姨睡着半夜潛回家,先砸昏在廚房喝水的繼父,再将他捅死。”
“胡說!老徐的屍檢報告很清楚,李炳雄就不是被捅死的!”闫儒玉有些煩躁地在走廊上踱了幾步,“她們的小姨能成爲突破口嗎?”
吳錯搖頭,“我看沒戲,她隻是陪兩姐妹一起過來,對我們的問題一問三不知。”
“李美的宿舍呢?派人去搜查了嗎?”
“咱們的人出發有一個小時了,應該快有結果了。”
兩人正說着話,李美從一旁的重案一組辦公室走了出來。
“警官,我妹已經把問題交代清楚了,我們能走了嗎?”
“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跟你核實,請你配合。”
李美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我沒什麽好跟你們說的,該說的昨天已經全部說清楚了,倒是你們,無緣無故跑到網吧裏搞什麽調查,現在所有人都覺得我晦氣,巴不得躲着我,我以後還怎麽去上班?”
闫儒玉上前一步,逼視着她的眼睛,“李炳雄被害的當晚,你所穿的那件黑色羽絨服,我們會找到的。”
李美的目光絲毫不退讓,“我的衣服,我想扔就扔,想燒就燒,憑什麽讓你們找到!”
“你想怎麽處理自己的衣服,我們管不着,不過我得提醒你,别忘了連鞋子一起處理,”闫儒玉垂下眼簾看了一眼李美的黑色運動鞋,“萬一你鞋底的花紋與現場的半枚血鞋印吻合,這戲不就白做了嗎?”
說話間,闫儒玉上前一步,瘦高的身影使得李美産生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我們需要檢查你的鞋子,請你配合。”
這次,李美再也沒有勇氣與闫儒玉對視,她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她低着頭,情緒太過激動,脖頸和額頭上的青筋微微鼓起,卻還是嘴硬道:“你們憑什麽查我?!……你們……沒有證據!”
闫儒玉與吳錯對視一眼,現場當然沒有什麽血鞋印,但這虛晃的一槍幾乎讓李美的心理方防線崩潰。
想要壓垮駱駝,就差最後一根稻草了。
被派去搜查李美宿舍的一名刑警急吼吼地趕回來,一見到吳錯就舉着手中證物袋道:“找到關鍵證據了,可以定罪了!”
李美遠遠看到刑警手中的兩個透明證物袋,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10分鍾後,審訊室外。
妹妹李麗的情緒徹底崩潰,她哭着沖審訊室内喊道:“不是我姐姐!你們抓錯了!人是我殺的!是我殺的!你們放了我姐姐!……”
兩名刑警費了好大勁兒,總算半拖半架地将李麗帶回了重案一組辦公室。
審訊室内,姐姐李美的情緒反倒平靜了下來。
她微微偏着頭,将目光落在一旁,并不願意去看對面吳錯手中的證物袋。
第一隻證物袋裏是一塊邊緣被燒焦了的黑色布料,看起來像毛衣上的一塊。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布料上有兩小滴污漬,似乎是某種比較粘稠的液體。用棉簽擦拭污漬,棉簽上沾到了暗紅色物質。
“這是從你宿舍門口的垃圾桶裏找出來的,上面是李炳雄的血,對嗎?”
李美的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沒有聽到吳錯的話。
“至于你的殺人動機,我想它能說明一切。”
吳錯拿起了另一個證物袋,證物袋内是一支驗孕棒。李美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轉過頭來,她似乎被驗孕棒上的兩道線燙了一下,渾身一個激靈。
“是我殺的,那個混蛋早就該死了!我這輩子已經被他毀了,可我妹才13歲,她不能毀在那個混蛋手裏!所以我就殺了他!隻有殺了他才能逃出魔爪!”
吳錯給李美倒了一杯水,李美慢慢喝着水,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接着,這個18歲的姑娘講述了10多年來她的所有遭遇。
“大概是我6歲那年吧,我爸因爲工傷死了,我媽帶着我和我妹改嫁給了李炳雄。那個年代,30歲還沒娶媳婦的李炳雄已經是個老光棍了,我媽大概是覺得他老實吧。
我年紀小,對當時的許多事都沒有印象了,隻記得不久以後我媽就病倒了,斷斷續續地病了1年多,據說是得了癌,李炳雄也沒怎麽帶她去過醫院,隻是在家養病。我媽越來越瘦,最後隻剩下了皮包骨,沒熬多久就去世了。
當時我家的親戚都嫌我們是女孩,不願意收留我們,唯一關心我們的小姨不過是個20來歲的姑娘,剛剛參加工作,自己還沒有嫁人,哪兒有精力照顧我們姐妹。就在我們提心吊膽的時候,李炳雄主動要求撫養我們。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他還當着一些親戚的面鄭重地跟我談了一次,說什麽隻要我們聽話,好好讀書,他就當我們是親閨女。我一個小孩,生怕被趕出家門,哪裏還能顧上别的,隻能什麽都聽他的。
好幾年後我才知道,他之所以願意撫養我們,是因爲我媽在臨終前偷偷往小姨那兒放了一紙遺囑,遺囑上說明:如果李炳雄撫養我們到18歲,我媽留下的這套房子還有一筆我爸的死亡賠償金——大概是2、3萬塊錢吧,在那個年代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就歸李炳雄所有。李炳雄爲了有一個容身之處,選擇了撫養我們。
我不怪我媽,也不怪小姨,那個時候她們唯一能爲我們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剛開始一切都還正常,李炳雄沒有工作,就在菜市場擺一個小攤賣菜,我們之間交流得不算多,但日子還算湊合能過得下去。可是後來,小生意做得不太順心,李炳雄就開始拿我們出氣,打成了家常便飯。
他既要面子又有心計,我和妹妹的身上、背上、大腿上全是傷,被衣服一擋卻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家裏做一頓肉,他給我倆碗裏一人放兩塊,讓我們端着碗出去蹲在樓門口吃,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給我們吃了一點肉,所有人都以爲他是個大好人。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不再出去擺攤了,不是在外面打牌,就是在家裏喝酒,三張嘴坐吃山空,我初二那年,他突然去學校給我辦了退學,讓我出去打工掙錢。
讀書是我唯一的出路,考上大學去了外地才能離開他,可他封死了我的出路,我在家跟他鬧,鬧得很兇。那天晚上他喝了酒,我們幾乎打了起來,他突然像野獸一樣撕爛了我的衣服,然後對我……幸好那段時間我妹被送到小姨家了……
我在家躺了整整三天,我不記得三天裏又被他蹂躏了多少次。我想死,可我死了我妹怕是也活不成了,想到我妹,我就決定出去打工賺錢,供我妹上學,讓她離開這個蛇窩子。
這幾年,我已經不記得懷過多少次孕又堕過多少次胎,反正我已經廢了,無所謂了。可是三天前,就在三天前,他竟然把手伸向了我妹,我絕不能原諒他!
其實早在我們家房子要拆遷的時候,我就動了殺心,要是他死了,我們就能拿到上百萬的補償款,再也不用受苦受累了。我計劃了很久,卻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的勇氣。我發現,這幾年我就像是一隻溫水裏的青蛙,已經徹底麻木了,真是悲哀。
直到我發現他對我妹有所企圖,我知道,必須得動手了……”
……
李美平靜的講述和李麗叫着姐姐的嚎啕大哭刺激着每個刑警的心,吳錯想對李美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又無從說起。他突然想起警校的教授曾說過:幹這行,最難的不是與兇惡的犯罪分子搏鬥,而是見識了人性之惡後,仍然相信美好,并爲了捍衛美好而奮戰。
審訊室的監控玻璃外唯獨少了闫儒玉的身影,李美被拘捕後他就悄悄離開,回到了位于13樓的未偵破案件檔案室。
結案的當天,吳錯找到埋頭遊戲的闫儒玉。
“李美全部交代了,犯罪手法和你的推論幾乎一模一樣。”
“哦。”闫儒玉眼睛盯着顯示器,頭都沒擡一下。
“還有,她的犯罪動機……”
“停!打住!我不想聽!”
闫儒玉終于将手從鼠标和鍵盤上拿開,卻又趕緊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吳錯無奈,隻好道:“好吧,我不說,你别捂了。但是……你爲什麽不想聽?”
“我這人哭點低,受不了悲劇,等會兒我哭起來場面就尴尬了。”闫儒玉回答得一本正經。
“這麽說……你早就知道她的動機了?”
“一個小姑娘殺死一個老男人,動機好像并不難猜。”闫儒玉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究竟有事沒事?沒事就不送了。”
“有事有事,”吳錯将五份案宗攤在闫儒玉桌上,“幫我抓一隻黃雀。”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