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油栅欄内五間大門,上懸一塊匾,寫着“姚氏宗祠”四個大字,大門外,有一副對聯,祖恩浩蕩綿世澤,宗德無疆裕後人。
五間正殿前懸着描金的青匾,上寫着:“詩禮名家。”旁邊又是一副對聯,上寫着“登祠思祖德,入廟念宗功。”皆是禦筆,祠内列着姚氏一族的神主牌位,老國公一看到姚門孔氏四字,眼眶就紅了,低低地喚道:“瑜兒。”
祝氏翻了個白眼,嗤笑地歪了歪嘴。可是不管她再不樂意、再不甘願,她仍然得在孔氏牌位前,行妾室之禮。
老國公待兄弟子侄們跪下,開始念祭祖文,樂聲起,獻祭,男子這邊老國公領頭,接着是姚訓铮、姚敦臻等嫡枝嫡脈一派,女子那邊由韓氏領頭,接着方氏、姚心蘿、大二房的嫡子媳、柳氏等人。做爲繼室的祝氏,是沒有資格獻祭的,姚心蘿是唯一進正殿獻祭的姑娘,不僅僅是她縣主的品級,還是因爲她是嫡長房嫡長枝的原配嫡女,她位置排在了大二房的堂嬸和她家二嫂之前。
樂止,禮畢,衆人退出,去遺像堂,叩首禮拜。祭祀過後,老國公照舊帶着姚訓铮一房去墓地,爲父母和孔氏掃墓,燒年紙。
連日的大雪,讓墓地一片銀白,常青的松柏上的皚皚白雪,仿佛是在披麻帶孝。老國公給父母祭掃後,去了孔氏的墓前,掏出手帕,邊慢慢地清除石碑上的雪,邊念叨:“夫人,這是我爲你釀的桃花酒,今年的雨水多,桃花瓣有點淡淡的水味,我多放了兩勺糖,可能有點甜,但小囡囡說不算太甜,味道很好。小囡囡像你,愛吃甜的。”
老國公倒了杯酒在地上,“夫人,要是不好吃,你托夢給我,我明年釀時,就少放點糖。”
一番話,說得衆人都紅了眼眶。
“夫人,這是囡囡給你做的蓮糖糕,你嘗嘗。還是不要嘗了,天氣冷,蓮糖糕都涼了,明年我讓囡囡再做,我用火爐暖着拿來給你吃。”老國公從一直提着的小籃子裏,拿出他親手爲孔氏準備的各類祭品。縱然孔氏已離開他四十年,他對她的喜好還是記憶猶新。
“夫人,我給你……”老國公一聲聲對着石碑訴說着他對孔氏的情意,音量漸低,旁人聽不見,耳力有所提升的姚心蘿聽到了,“瑜兒,你再等等我,等囡囡出嫁了,我就來尋你……”
“祖父,我不準,我不準。”姚心蘿哭着撲跪了下去。
“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姚訓铮驚問道。
“夫人,你看,囡囡不愧是你的孫女,跟你一樣霸道。”老國公扶起姚心蘿,淚中帶笑地道。
“祖父,祖父,您答應囡囡,不要那麽早去找祖母,好不好?囡囡還小,囡囡不能沒有祖父。”姚心蘿眼淚汪汪地看着老國公,哀求道。
姚訓铮等人一驚,跪了下去。
“父親,兒子無能,求父親顧念。”
“祖父,孫兒還小,求祖父顧念。”
老國公笑着搖搖頭道:“你們呀,就是想不開,等囡囡出嫁,我也是七十歲的人了,能活到七十歲,已經夠了。”年歲大了,孩子們也長大了,他該去找他的愛妻了,她在那邊已等了他許久;再者随着皇子們長大,過幾年奪嫡的事,會更加的激烈,他那個時候死掉,子孫們要留在家裏丁憂,也能避避風頭,保存實力。
“不夠,不夠,祖父要長長久久活着,等囡囡百歲了,祖父和囡囡一起走,一起去找祖母。”姚心蘿哭喊道。
“傻囡囡,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哭得眼睛腫起來,就不漂亮了。”老國公扯着衣袖給姚心蘿擦去眼淚,“囡囡乖,不哭了。”
“祖父答應我,不要急着去找祖母,好不好?”姚心蘿執意要老國公給個準話。
“好好好,祖父不急着去找你祖母,讓她再等等,你祖母人好,她會等我的。”老國公不忍孫女傷心,哄她道。
姚心蘿抽泣道:“祖父說話要算數,不許騙我。”
“祖父不騙小囡囡,祖父說話算數。”老國公笑道。
姚心蘿還是不安心,手緊緊拽着老國公的衣袖。老國公知道吓着小孫女了,也隻能随她去。
在孔氏的墳邊,用過晝食,老國公就帶着兒孫們離開了。姚倫哲和淘兒年紀太小,不宜在這充滿陰氣的地方呆太久。
回到祖宅,姚訓铮小心地掩藏住那抹擔憂,攙扶着老國公去房裏去歇息。他年事已高,每每給孔氏上墳,情緒波動的厲害,今年更是說出那種的話來。囡囡已經十三了,親事縱是拖到二十歲,也隻餘七年了,得想法子打消他這個念頭才行。
到了晚間,祖宅大廳、花廳、後廳裏,一共擺了三十多桌,姚氏是大族,三十多桌也不可能坐下全族的人,來吃酒席的是在族中有臉面的,或當家主事的。
姚氏的祖宅在吉安,留有兩枝嫡脈守着,老國公那一脈在京都,其他族人分散住在周邊的府裏、縣裏,一年就聚着吃這麽一次團圓飯,就算有什麽私怨,也不會在此時鬧出來,這餐飯吃得很愉悅、很溫暖。
次日,老國公帶着家人離開吉安,返回京都。休息了一日,就到了大年三十,有诰封者,都按品大妝,進宮去赴午宴。
梁國公府的馬車,在一巷口與慶王府的馬車遇到了。國公府這邊停車,退到旁邊,讓慶王府的車隊先過。慶王卻令馬車停了下來,走了過來,“老親家,本王這廂有禮了。”
“慶王爺,此乃進宮的必經之道,你要做堵路的人,恕老夫不奉陪。”老國公穩坐在車裏,沒露面,“我們走。”
車夫皮笑肉不笑地對慶王道:“請王爺讓一讓,免得被輪子濺出來的污泥弄髒您的蟒袍。”
慶王臉色陰沉,退開了幾步,看着馬車從身邊輾過,冷冷地罵道:“不識擡舉的老匹夫。”
慶王黑着臉上了馬車,車還沒動,從後方又有一隊馬車過來。“王爺,是鄂國公府的人。”随從禀報道。
鄂國公過來跟慶王請安,“常某見過王爺,王爺萬安。”
“常老弟,不必多禮,可否願意上來陪本王走上一程。”慶王笑着邀請道。
“慶幸之至。”鄂國公一撩錦袍,踩着木杌子上了馬車。
沒人知道這兩人聊了什麽,但兩人同時出現在慶馨宮,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神情上的變化。
老國公和蔣國公、鄭國公坐在一起聊天,看到他們進來,蔣國公摸着胡子道:“他們這是要狼狽爲奸了?”
老國公放下茶杯道:“攪渾了水,才好渾水摸魚。”
“他也不怕魚沒摸着,被石頭劃傷,他這樣貿然跟藩王結交,能得到什麽好?”鄭國公冷笑道。
“我覺得三大國公的名号,還是挺好聽的。”蔣國公笑了笑,“等過年後,我就上折子,讓我家大小子當這國公去。姚老弟,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釣魚。”
“好哇。”老國公笑應了,“黃老弟,你就再多辛苦幾年,晚點退下來。”
鄭國公嘴邊的話被堵了回去,“那兩位老哥去釣魚時,得找我休沐的時間,一起去,不能抛下我。”
“不抛下你,不抛下你。”老國公和蔣國公笑道。
三個老兄弟談笑風生,暢想着日後的悠閑時光,可惜蔣國公沒能等到那天天,除夕家宴,他被魚刺卡住,喝了兩缸醋,咽喉處還是不舒服。
大年初一,蔣國公府就請了太醫進府。然而太醫們找不到蔣國公嘴裏的刺,無法施救,眼睜睜看着人不行了。
“我命當如此,你們不必傷心難過,去把姚老弟和黃老弟請來,我有話與他們說。”蔣國公用微弱的聲音,吩咐長子。
蔣國公府的人,很快将老國公和鄭國公請了過來,“兩位老弟,我的死劫到了,我要先走一步了。”
“老哥哥。”老國公和鄭國公看蔣國公面呈死灰色,氣懸一線的樣子,說不出寬慰的話來,眼眶皆紅。
蔣國公急促地喘了兩口氣,道:“兩位老弟,廢話我就不多說了,看在我們相交多年的份上,我将我的兒孫們就托付給你們了,能幫的就幫幫他們。”
“老哥哥放心。”老國公和鄭國公沉聲道。
蔣國公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目光掃過兩位老友,落在了高樂靈父親的臉上,“兒啊,你以後要多聽你兩位叔父的話,切不可自作主張。”
“兒子知道,兒子會聽叔父的話。”高父淚流滿面。
蔣國公緩緩地閉上眼睛,很快就沒了呼吸,享年六十七歲。蔣國公府除掉過年的喜慶裝飾,挂上白幡,并向各府報喪。與之交好的人家,悲傷感同深受。
初七,一身素服的姚心蘿随父母兄嫂,去蔣國公府吊唁。府中在辦喪事,氣氛自然凄涼哀傷。高樂靈披麻帶孝的跪在靈邊,身邊是她的幾個堂姐妹。
姚訓铮看着面容憔悴的高父道:“高伯父突然離世,我們都很悲痛,可是高兄,你如今重任在肩,請節哀、保重。”
高父深吸口氣,欠身還禮,聲音嘶啞地道:“謝謝。”
姚心蘿則走到高樂靈面前,蹲下來輕聲喚道:“小樂。”
高樂靈擡起頭,定定地看着姚心蘿,半晌才道:“心兒,心兒,我祖父走了,我沒有祖父了。”
姚心蘿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小樂,你說錯了,你的祖父還在,你不是沒有祖父了,他老人家隻是換了個地方住而已。你忘了,晨朝師太說過的話了,肉身亡,神靈歸天。高爺爺,他在天上住着呢。”
“心兒,你是說祖父在天上看着我?”高樂靈睜着哭得紅腫的雙眼問道。
“高爺爺知道你一直不肯吃東西,他難過了,你瞧,外面下起了雨,那是高爺爺的眼淚。”姚心蘿哄着她道。
“我這就去吃東西,那祖父是不是就不會難過,不會哭了?”高樂靈問道。
姚心蘿點了下頭,“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高樂靈在姚心蘿攙扶下,去了後面。一直留意着她們動靜的高萬氏輕籲了口氣,她要管着一大家子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都找不到空去安慰女兒,還好昭和縣主來了。
事有湊巧,高樂靈剛吃完東西,外面的雨就停了。高樂靈紅腫的眼裏,閃過一抹喜色,對姚心蘿所言,信得不能再信了,“心兒心兒,祖父真得在天上看着我。”
“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要讓高爺爺難過。”姚心蘿摸摸她的臉道。
“哦,我會乖乖的,我不會讓祖父難過的。”高樂靈乖巧地點頭道。
姚心蘿用雞蛋給她揉了揉眼睛,然後送她回靈堂。這時,司儀高聲通報道:“顯恪郡王攜王妃、世子、縣主前來祭奠。”
蕭詠絮随父母兄長在靈前上了香,走了過來,關心地道:“小樂,要好好保重身體,我看你瘦了,眼睛也小了。”
“我會好好保重,你們别擔心我。”高樂靈抽了抽鼻子道。
三人說了幾句話,就聽司儀又通報道:“鄂國公前來祭奠。”
鄂國公走到高父面前,“真沒想到高叔父就這麽去了,看他那麽強壯,我還以爲他能活上百八十年,沒想到就這麽死了,這人命還真是脆弱,一根魚刺也能要了去。想想這事,也是蹊跷,窮人家沒吃過好東西,吃得着急,被嗆着噎着,到是常見,高叔父怎麽會吃得如此狼吞虎咽,連……”
高父冷冷地道:“你閉嘴,蔣國公府不歡迎你,滾出去。”
“蔣國公府的待客之道,令人歎爲觀止。”鄂國公冷笑道。
“客不尊,主驅之。”姚訓铮冷聲道。
鄂國公沒有理會姚訓铮,哈哈大笑,揚長而去。高家人氣得臉色發青,顯恪郡王走過去,輕輕拍拍高父的肩膀,安撫他道:“不必與小人一般見識。”
高父拱手道:“多謝諸位,多謝了。”
初八,姚心蘿進宮爲羅太後恭祝千秋節。蔣國公府有喪事,缺席了初九的千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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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我們這邊有人,除夕時,被魚刺卡住,險些喪命,
我的手速,又變成烏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