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沒有接受這些東西,不過他還是都打開欣賞了一遍,曆經百年滄桑,這些書畫,終于重見天日,肖雨則從書畫中,宛如看到了吳風之風流倜傥的一生。
跟随吳花花去吳州的,是兩隻白鹿,與家人離别時,吳花花難得露出了不舍之意,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家。
……
對于家鄉的記憶,肖雨印象最深的,還是寬廣的星湖,長長的石拱橋,其他的,就是姐姐那倔強的眼光,襁褓中沉睡的弟弟,還有父親彎腰的背影,母親哄自己吃藥溫柔的言語。
兩天後,踏上吳州地界,那種近鄉心怯的心情油然而生,肖雨無法想象,見到父母姐弟後,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
中午兩人在路邊歇息,肖雨一邊做飯一邊問花花:“花花,要是你貪玩久不回家,父母會不會說你啊?”
吳花花蹲在旁邊,聞着鍋中飄出的肉香,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嘿嘿,我在外玩得再晚,我母親最多埋怨幾句,讓我今後早點回家,師父,這烏牛肉是不是熟了呀?”
“嗯,馬上就好吃了。”
“哦,師父,那我準備碗啦。”
再次上路,吳花花不肯騎鹿了,一定要和師父一起走路,說是要和師父同甘苦共苦,肖雨見她背着個書箱,便笑道:“你不是有儲物的東西麽,書箱背着不重麽?”
吳花花登時苦起臉:“怪我嘴快,答應爺爺一直背着書箱,還答應每天讀書寫字,爺爺怕我懶,不肯讀書,就與我約法三章,否則不讓我跟師父走。”
肖雨笑道:“我在你這個年齡,也要經常讀書寫字,字寫不好,先生還要打手心呢。”
吳花花眨巴着眼睛,歪着頭問肖雨:“師父,你不會也要打我手心吧,很痛的哦。”
“被打過?”
“嗯。”吳花花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
走進隆縣不久,路上行人多了起來,帶着兩隻白鹿的一大一小,吸引了很多鄉民的注意,不過此時已經快到谷雨時節,耕種十分繁忙,路人再奇怪,也沒誰去一探究竟,況且那隻白狗,看上去很兇的樣子。
吳州是魚米之鄉,風景與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看到最多的,是無數的河流湖泊,到處漁舟翩然,魚鱗閃閃。
“師父,剛剛那位爺爺捉的魚好大哦。”
“想吃魚啦?”
“嗯!”
“那咱們去釣。”
這裏的湖面十分寬廣,水面不時有魚啄草,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肖雨在魚鈎上,挂上了鮮嫩的蘆根,就将魚鈎抛得老遠。
兩隻白鹿靜靜在湖邊吃草,引來了好幾位鄉村孩童圍觀,白鹿雖然已經開智,但是性情溫和,任憑那些孩童撫摸。
吳花花一臉的驕傲,也顧不上看師父釣魚了,跑到那些孩童面前,去炫耀起她的白鹿了。
‘嘩啦’一聲,湖面旋起一個漩渦,肖雨手中的魚竿瞬間彎成巨弓,吳花花聽見聲音,也不和那些小屁孩吹牛了,幾步就跑到師父身邊,看師父溜魚。
快半炷香的時間,湖中大魚還未露出水面,肖雨身邊,倒是來了幾位村民,一起爲肖雨出謀劃策,好讓大魚早些力竭,隻要浮出水面,他們都願意下水幫忙撈魚。
“這魚不小!”一位村民道。
“估計有個十幾斤。”另一位村民連連點頭。
“十幾斤,說少了吧,看水花這麽大,我看得幾十斤。”一位老者有些興奮。
在幾位村民的争辯中,一條幾尺長的鳙魚浮出水面,而且翻起了白肚,老者捏着幾縷胡須道:“怎麽樣,我說有幾十斤吧!”
看見大魚被拉到湖邊,一位年輕的村民小心翼翼踩進湖中,用水草編成的繩索穿進了魚鰓,然後喊人一起拉上了岸,這條鳙魚,一拎起,居然比吳花花還高。
大家七嘴八舌,都說這魚難得,他們也經常捕魚,可從未見過有這麽大的,肖雨笑着感謝大家的幫忙,這些村民都憨笑着,說是小事一樁。
肖雨将魚放在鹿背竹筐裏,準備去村中借地方做飯,開口問那位老者:“老丈,這裏是隆縣哪裏?”
“小先生,這裏是隆縣百萍鄉,前面是大陌村。”
肖雨一聽,這麽巧,于是又開口問道:“哦,這裏就是百萍鄉啊,老丈,可知餘家在那個村?在一百多年前,他家出了個山上神仙的。”
老者搖搖頭:“我們這裏出個秀才都稀奇得很,哪出過什麽山上神仙,嗯……不對,餘江,你不是說過,你祖上出過什麽神仙的?”
那位從湖中幫忙撈魚的年輕後生憨笑一聲,撓着頭道:“我也是聽我爺爺說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哦,餘大哥,可知你祖上那位仙人叫啥?”肖雨問道。
“好像叫什麽餘會龍。”年輕的後生已經穿好鞋,放下褲腳,準備回家了。
肖雨心中了然,于是讓吳花花收拾上路,回頭與那位年輕的村民說道:“我最喜奇聞轶事,能不能讓我見見你爺爺?”
“有什麽不能的,走,真好我爺爺在家,沒有出船捕魚。”
餘江帶着肖雨和吳花花來到一座院子前,院前的菜園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在彎腰除草,聽見餘江一聲喊,老者起身直腰,看着餘江道:“一天到晚瞎逛,你不是幫你父親去鎮上買魚,怎麽回家了?”
餘江笑嘻嘻舉起手中酒壺和一塊豬肉:“咱爹讓我先送酒肉回家,怕爺爺酒蟲上來難受。”
老者看了看兩位陌生人,心想,這兩位,肯定是大戶人家出來遊玩的,這兩隻大白鹿,不是一般人家養得起的。
餘江将酒壺遞給老者,回頭介紹說:“這兩位,聽說咱家以前出過仙人,來拜訪你的。”
肖雨笑着施禮:“老丈,打擾了。”吳花花也微微蹲身,福了一禮。
老者呵呵一笑:“那是老一輩的事情了,來,請裏面坐。”老者帶着肖雨來到屋前坐下:“鄉下簡陋,小哥将就将就。”
肖雨笑着道:“無妨,這樣就好。”說完将白鹿背上大魚取下:“老丈,能不能在此蹭吃一頓?”
老者一看,吆,這魚不小,于是笑着道:“行啊,隻要小先生不嫌棄鄉下的粗茶淡飯,江兒,去買些豆腐回來。”
“好咧!”
在不遠處縫補漁網的老婦被老者喊回做飯,餘江則去集市買些菜肴,肖雨偷偷塞了一錠碎銀給他,師徒兩個,總不能白吃白喝。
乘着做飯的功夫,肖雨與叫餘見水的老者聊起了餘家往事,這位老者一說起祖上,心情有些激動:“修行修行,修得六親不認,人一離開,就沒有了音訊,我那太奶奶,活到近百歲,盼兒子回家,盼得眼睛都瞎了,到最後還是遺憾離世,她拼命活得長久,就是要再見到兒子一面。”
“老丈,那餘會龍算你的爺爺輩?”
“嗯,是我爺爺的大哥。”
“哦,老丈,那餘前輩不回家,說不定有什麽苦衷,百年前人妖大戰,據說餘前輩立下了戰功。”
“屁個苦衷,這麽多年,連封信也沒有,呃……不對,小先生怎麽知道他立下戰功?”
肖雨取出書信,起身遞給餘見水:“這是餘會龍前輩托我送來的家書,餘會龍前輩,在大戰後,陷身于北地,所以才沒有書信回家。”
餘見水赫然而起:“先生是?”
肖雨笑着道:“我自小喜歡遊曆天下,這次去北地,正好遇見餘前輩,不出幾年,他就要回鄉了。”
餘見水哆哆嗦嗦打開書信,突然想起自己不識字,于是看着肖雨:“小先生,幫我念念。”
半響過後,餘見水哭的稀裏嘩啦,眼淚鼻涕的,老婦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餘見水身旁,眼中也是紅紅的。
餘江帶着買的東西回家,餘見水一看,咦,怎麽還有烤雞鹵鴨,一包熟牛肉是怎麽回事,他哪來這麽多錢,不就是去買個豆腐麽。
看見餘江取出十幾枚銅錢遞給肖雨,肖雨搖搖手不接,餘見水登時大怒:“小畜生,怎敢要客人銀錢!”說完就要起身打餘江。
肖雨趕緊攔住:“老丈,是我師徒倆嘴饞,讓餘哥多買了些吃食,你看,餘哥幫我捉魚,鞋子都搞破了。”
餘見水連連說道:“這如何使得,哪有讓客人買菜的,這說出去,還不讓人笑話死。”
肖雨嘿嘿一笑:“老丈,我見您曬了不少小魚幹,您多送些給我不就行啦。”
一頓飯吃得極爲酣暢,家鄉的魚,味道鮮得不像樣,乳白的魚頭湯,吳花花連喝兩碗,最後拍拍肚皮,示意已經吃得飽飽的了,肖雨知道,她要去喂兩隻白鹿了,說來奇怪,兩隻白鹿隻有在吳花花的陪伴下,才會吃些鮮嫩的青草。
當肖雨起身告辭,餘見水突然想起一事,連拍自己腦門:“我這個老糊塗,還不知道小先生姓名呢。”
肖雨看着白鹿背上兩隻大籮筐,有些哭笑不得,看模樣,餘江将所有的小魚幹都裝上了,吳花花也背起書箱,準備趕路,聽師父說,明天就要到師父家啦。
肖雨微微躬身:“老丈。小子是東邊新平縣人,家住星湖鎮,姓肖名雨。”
待肖雨走得看不見人影,餘見水還在嘀咕:“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呢?”老婦人倒是想起了什麽:“老頭子,都說新平縣星湖鎮出了個仙人,不就是叫肖雨麽。”
餘見水一拍大腿:“對呀,怪不得有兩隻白鹿呢,原來是仙人的坐騎。”
……
新平縣星湖鎮,關閉多日的肖家醫館又開了,鎮上的居民,已經受不了另一家醫館的高價,小小的風寒,就要花費幾兩銀子,這讓小鎮居民真心忍不住了,紛紛來肖家,勸說肖德雲趕緊開館,大家保證,再也不亂來了。
今日中午,肖德雲回家吃飯,女兒肖敏知則提着一壇酒糟跟着,母親一早就吩咐了,她要做醉螺招待大青山的劉先生,星湖中的青螺雖然不出名,但是醉螺在星湖鎮,是待客的佳品。
剛到門口,裏面傳來唐樂樂咋咋呼呼的聲音,看樣子又在和肖石練拳,肖德雲搖搖頭,小兒子真倔強,今年要鄉試,怎麽不好好讀書。
肖德雲敲門,沒聽見龐六的聲音,隻聽得唐樂樂在道:“稍等,馬上來。”
肖敏知放下酒糟壇,準備自己去開側門,隻聽見傳來幾聲呦呦鹿鳴,回頭一看,是一位俊俏的後生,跟着一位背着書箱的黑瘦小姑娘,再後面是兩隻身姿修長的白鹿,還有一隻大白狗,這後生臉露微笑,朝肖敏知躬身:“姐姐!”
肖敏知一愣,立馬醒悟,登時捂起嘴,眼珠瞬間掉落:“弟弟!”
肖德雲赫然回身,隻見面前一位白袍後生撩起衣襟跪下:“爹爹,孩兒肖雨,回家來啦!”
肖德雲登時手足無措,隻見那位黑瘦小姑娘放下書箱,跟着跪下:“爺爺,姑姑,我叫吳花花,是我師父的大徒弟。”
剛剛開門的唐樂樂,一看是吳花花,登時捂起臉,小姑奶奶終于來吳州了。
大周天慶二十二年,谷雨,大青山肖雨,離家十四載,今日回家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