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俗皇朝,一般是儒爲先,道教爲次,佛教爲後,而且山上山下,皆是以儒爲尊,從無異議,一日,缪弘文與友人酒酣之餘,一時失口,将前朝尊佛,歸于佛家子弟蠱惑皇家而緻,被這老秃驢聽到,一直糾纏至今。
儒家子弟善辯者不多,對于濟源和尚的機鋒百出,缪弘文往往是啞口無言,一時招架不住,便邀了幾位同門助陣,可也都不能敵,如今在府中生着悶氣,心中大罵老秃驢,不僅胡攪蠻纏多日,居然還要他低頭認錯,真虧他想的出來。
府外,濟源老和尚坐于蒲團之上,四周被人圍着,在聽他宣講佛法,聽到妙處,都如癡如醉,不時有人上前,布施起錢物來。
四周站有不少修士,對老和尚一直冷眼旁觀,他與城主的糾葛,無非是世俗三教之争引起,在天機城,佛家地位不高,根本不如聖月城,而這些普通居民,圍着老和尚,無非是能于佛法中,尋找一份慰濟而已。
濟源和尚對着一男子道:“這位施主,你傾心之女子,苦求多年而無果,說明此人乃無心之人,佛雲,無心便無情,無情便無愛,無愛便無欲,無欲便無妄,無妄便無心!這一切,皆是因果循環而已。”
邊上一修士撇着嘴,嗤地一聲:“你一出家之人,懂得什麽是情,什麽是愛,至于這欲,老和尚,你難道是半路出家,也是過來之人?”
老和尚雙手合十:“善哉,出家人五蘊皆空,不打诳語,我見施主臉有兇煞之氣,不如靜坐,讓老衲爲你解災消厄。”
這修士一時語塞,臉色陰晴不定,正要開口反駁,聽得佛号聲起,老和尚手結法印,如金剛降世,四周衆人如臨佛家勝景,心地直下清淨,了無燥妄取著之心。
缪弘文正好走出府門,見此情形,心中還是有些佩服,這老家夥,還是有些道行的,佛家梵音之法,确實是爐火純青了。
再過十幾日,便是冬至,亦是冬狩之日,這段時間,天機城彙聚了無數中土修士,有些修士無視迷霧,早已進入無盡之海,拿命去博取機遇。
早早去無盡之海的,以野修居多,而一般宗門弟子,都是要等迷霧消散,才會踏進無盡之海,不會無端陷于險地。
這幾日,天機城内熱鬧非凡,而且萬物堂後天開啓堂會,拍賣諸多修煉物品,到時候修士更多,對于天機城主事的城主來說,是最繁忙的時候,而且還要與下任城主交接,可缪弘文近幾日十分煩躁,在府裏呆不住,準備出去走走散散心,出門看見老秃驢在說法,也不去理會,隻顧向前而去,陪着缪弘文出門的幾位劍侍,也沒有理會門前衆人,簇擁着缪弘文往西而行。
肖雨今日來到城主府,準備去拜訪城主缪弘文,看到老和尚在說法,便止步,與衆人一起聆聽。肖雨可是見過聖月城高僧的,所謂得道高僧,不過就是如此了,大青山好多先生對和尚不喜歡,說佛教隻是夷狄之法,說他們不知臣君之義,父子之情,于天下有害而無益。在世俗皇朝,有些激烈之人,要将天下沙門之人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世之惑。
佛家真正融進中土,是在前朝大唐初,高宗皇帝在三教之争後,平衡了三教對世俗之影響,佛教才得以傳播,并且在與妖族戰争中,佛家弟子犧牲極大,聖月城中的天龍寺,自從千年前與妖族大戰後,一直有得道高僧坐鎮守護,也博得了天下人之好感,對佛門弟子,大周皇朝也延續了前朝之法,一直無甚風波。
肖雨站在一邊,聽幾位修士講述老和尚堵門之事,心中有些好笑,這濟源和尚不過是借勢而已,爲弘揚佛法,有些厚臉皮罷了,不過這老和尚臉善,對一些冷嘲熱諷,根本不加理會,隻是用些法術,用佛法化解他人怨氣。
肖雨一會是撇嘴輕哼,對老和尚所言是不以爲然,一會是微笑點頭,有些佛家之言,倒是與道家儒家之言契合,符合人間大道。
肖雨一時聽得入神,居然走近了濟源和尚,四周衆人,均是傾聽無語,回味佛家真言,就在此時,傳來一陣嗤笑:“老和尚,這天下,隻見貧道,不見貧僧,天下沙門弟子,一個個肥頭大耳,亂世一來,都是關門避世,唯有道士下山濟世,世間蒼生苦難,老和尚見過不少,來,你也是曆經幾百年紅塵之人,說說看,你做了多少善事!”
濟源和尚垂下眉來,嘴裏一聲佛号:“阿彌陀佛,紅塵如獄,衆生皆苦。”這青衣修士呸了一聲:“是呀,你們遁迹空門,落得六根清淨,而且一個個是一塵不染,而其他人,便是你們所言,不過是善惡報應,禍福相承,身自當之,無誰代者,嘿嘿,狗屁的紅塵如獄,衆生皆苦。”
此青衣修士頓了一下,看向四周,大聲道:“紅塵如獄,唯有自渡,去他娘的逆來順受,我等隻有奮發,才得善報,幾句偈語,便要我等随波逐流,做夢去吧!”
老和尚聽得此話,眼露精光,正要講話,隻聽得四周噪雜聲起,不一會便有不少人散去,這青衣男子輕哼一聲,也轉身而去,肖雨細品剛剛青衣男子所言,此人肯定是有備而來,這樣一攪合,老和尚肯定呆不住了。
肖雨見衆人散去,便走到老和尚面前,雙手合十施禮,說道:“師傅所言,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緣生滅法,小子受教了,當謝大師傅傳道。”
濟源老和尚擡頭,看着肖雨道:“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肖雨臉露微笑,盤腿坐下,輕聲道:“萬法皆空,因果不空,謝大師傅解惑。”
濟源和尚一聲佛号:“小仙師與佛有緣,是個有福之人。”肖雨一笑:“當年在天龍寺,惠真法師也是這樣說的,呵呵,我是敬佛不信佛,佛法無邊與我無緣,可佛家一些道理,小子還是認可的。”
濟源和尚雙手疊起,端坐于地,開始誦起經文,天機城内,一僧一少年,對坐于城主府外,唯有佛音袅袅,飄于天際。
……
聖月城,天龍寺内,慧能法師坐于禅堂,對着慧真法師道:“在城外,有些老友可是閑不住了,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呵呵,冬狩還未開始,一個個便動起了歪腦筋,有些目中無人啊,師弟,你知會城中諸人,眼睛睜大些。”
慧真點頭,黑黑的胖臉,看上去有些僵硬:“師兄,千年來,此地是城大人少,隻有在戰時,才有些人氣,天龍寺已守城千年,天下修士隻是輪駐此地,如今法陣靡費日增,天龍寺可是要入不敷出了。”
慧能長眉飄動,眼光有些飄忽,嘴裏喃喃道:“白雲觀傳信,唯有禍福相依四字而已,老道到底要講什麽,真是費解。”
低頭思量一會,慧能法師便道:“去知會各個宗門,此次冬狩結束,不等霧起,可用雲舟将進城之人送回天機城,出聖月城去北地者,與往年一樣,生死自負,你先去傳信吧,至于陣法的維護所需,再想想辦法吧。”
聖月城内,大街空空蕩蕩,行人極少,空中法陣激起的漣漪,讓人有壓抑之感,一酒肆裏,幾位修士在默默喝酒,一人嘴裏冷不丁冒出一句:“這日子,何時才是個頭。”
一年老些的修士面無表情,往嘴裏丢進一顆花生米,對着心有怨意的修士道:“你來此才幾年,便忍不住了,這裏雖然冷清,随時便有生死之戰,可活得純粹自在,吃用不用操心,不用理會世間雜務,我在此幾百年,都不想回山了。”
有人說過,聖月城不過是一囚籠之地,此地生活極爲枯燥,城一邊,是無盡之海,隻有在冬狩之年,往來之人才多,了解些中土人情風光,另一邊,是妖族之地,在城牆外,經常有妖族前來窺視,一般修士,不會離城去北地,除非迫不得已,對修煉資源有極大需求,才會冒險一試,也有天賦出衆者,爲提升境界,特意去北地曆練,雖然不是九死一生,可也是兇險萬分。
在聖月城,一些大修士無聊時,都喜歡去北地遊曆一番,隻要不故意挑釁,影響各地大妖利益,北地大妖是不會以命相博的,在和平時期,也有與妖族交換修煉資源的宗門修士,千年仇恨,雖然無法化解,可爲私人之長生路,還是有不少人偷偷與妖族交易的,聖月城對此,一直是不怎麽理會的。
入夜,聖月城更是冷清,一大宅内,院中小樓透出燈光,房中一白發女子在卸妝,此女子雖然白發,可面容十分年輕,空中飛舞的提燈娘娘咯咯輕笑:“仙子,這幾日居然描起桃花妝,莫非有意中人啦?”
白發女子屈指彈去,嘴裏嗔道:“哪來的意中人,不過是無聊罷了,前幾日,梅姐姐從北地回來,說起北地女妖都喜桃花之容,這不,與梅姐學了試試。”
“聖月城吳玥,哪怕素面朝天,也是豔壓群芳,胭脂榜上多少人起起落落,唯有吳仙子雄踞榜上多年,隻可惜,仙子久居聖月城,要在中土,還不被踏破門檻。”這提燈娘娘也是會說話的。
吳玥輕笑:“什麽踏破門檻,我不過是圖個清靜,不想回山與人相争,冬狩日近,我們也去湊湊熱鬧。”
聖月城梅府,主人梅如雪靜靜坐在院中池塘邊,一彎新月倒影在塘中,塘水平靜如鏡,她的目光癡癡地看着塘中月影,當有侍女前來,她突然擡手一揮,塘水立起波瀾,塘中一彎新月化作繁星,随即便起身回房,冬狩要開始了,她倒是要看看今年有多少修士敢出聖月城,據說中土人才輩出,這北地的曆練,才是試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