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客棧是青山鎮最大的客棧,是四方來客首選落腳之地,地方大而清靜,關鍵是背景深厚,無人敢無事生非,往往一房難求。
今日一早,客棧所有夥計和掌櫃一起挨個房間敲門,與各個房客打招呼,說今日有貴客入住,望大家不要大聲喧嘩,不得有任何争執,每個房間都送了一壺上等青山雲霧茶,客棧門從昨日起,就沒有關過,門口也沒有斷過人。
天朦朦亮,郭塵就被掌櫃的從大炕踹下來,催着趕緊梳洗,等下去門口換人,郭塵在所有客棧夥計裏面,嘴巴最是能說會道的,爲人八面玲珑,夥計中工錢也最高,亦是自己家中掙錢的頂梁柱。
這幾天,掌櫃的一直是如臨大敵,天字一号房,前幾天就騰空了,天天安排專人打掃,弄得是一塵不染,每天還拿着塊白布擦試查驗,整個客棧,打掃得幹淨無比,就是吃飯的前大廳桌椅,都是清洗一遍,沒有半點油污灰塵。
郭塵精神抖擻,站在了客棧門口,一邊迎來送往,一邊看着街西,等鎮上最好的車把式老黃頭的馬車到來,據說是載着大青山仙師來客棧。
郭塵剛剛送走一人,感覺頭巾有點松了,趕緊整理了一下,轉眼便看到老黃頭馬車,已經快到跟前了。
老黃頭牽着缰繩,舉着馬鞭,旁邊一個穿着青袍的少年郎,長的極爲俊俏,手裏拿着青山鎮特有的海棠糕吃着,郭塵頓時精神一振,上前幾步:“可是天字一号客人到來?”
肖雨嘴裏吃着東西,點點頭嗯了下,老黃頭從車廂裏拿下背簍,郭塵趕緊接過背好:“客官請跟我來。”
肖雨正好吃完手中糕點,拍了拍手,從懷中拿出兩個紅色山果,轉身遞給老黃頭:“黃老伯,真是辛苦你了,這給你家小孩嘗個鮮,你也早點回去歇息。”
老黃頭雙手發着抖捧着,躬身謝道:“謝小仙師。”肖雨笑了一下道:“回去吧。”然後轉過身随夥計往裏走去。
剛剛走進客棧前廳,胖胖的掌櫃大闆臉上,已經笑成了一朵花,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門口呢,老黃頭和他的馬車誰不認識,如今正主來了,趕緊迎上去,躬身道:“客官請随我來。”然後側着身,在前面領路。
客棧後面是一排小院,走到最裏面的一座,和前面的木樓,隔了一片竹林,感覺極其清淨,其實院子裏面也不大,四周打了圍牆,中間也有假山流水,各色花草和長青樹木。短短的回廊和兩間房,整個院子嬌小精緻。
進入房間後,打量了一下,無非一間客廳一間卧房而已。卧房裏面,還用屏風隔開,估計是盥洗之處了,郭塵放下背簍後,就被掌櫃打發出去了。
掌櫃的稍稍躬身道:“客官,此房的費用您不用理會,包括日常吃用,隻要吩咐一下就行,客官在鎮上所購物事,均可記賬,由我等去處置,如果不習慣男夥計,我可安排女子來服侍。回廊邊上小門,打開後面便是青山河,也是小小觀景之處,客官你看,可還有交代之處?”頓了下又說道:“客官如要叫人辦事,隻需拉着兩房之間的拉繩,如果有人來訪,這門檐下鈴铛會響,鄙人姓萬,叫我萬掌櫃就行。”
肖雨拱起雙手道:“如此就麻煩萬掌櫃了,我這也無甚要求,就按照客棧規矩辦事,隻是趕路匆忙,煩先送些盥洗物事就行,如有其他事,我會告知與你。”萬掌櫃連連稱好,正好郭塵帶夥計送來茶水和盥洗物品,就告辭出去了。
肖雨在路上眯了一會,也感覺不到困意,就先梳洗了一下,坐在客廳喝起茶來。剛喝一口,不禁一愣,這茶是大青山的雀舌茶,心想那二師兄是真正用心了,平時裏,大師兄二師兄并不如兩位師姐和三師兄那麽親厚,可對自己,還是用心照顧的。
又獨自坐了一會,站起來,把背簍裏面的東西全部取出,放在了桌上,又從頸上摘下一根紅繩,紅繩上面,挂着個寬寬的淺白色指環,這個儲物戒無禁制,師傅不在身邊,不敢随便示人,裏面空間也不大,就一丈見方,裏面是各種煉制好的各種靈丹,十幾個品種六十幾瓷瓶的樣子。還有一些衣物布鞋和日常用品,一些空白符紙,兩支符筆,和十幾本書籍以及自己的一些書信,
裏面還有幾百枚白玉錢,一隻小小方鼎,乃平時煉靈丹和煉器所用,雖然不能修煉,但是自幼聰慧,在八歲那年,自學了一偏門手段,當時有一師傅老友看得目瞪口呆,驚爲天人,連連歎息天道不公。
肖雨把那戒指裏面整理了一下,将師兄送的東西和玉牌都放了進去,又将四師姐送的包袱打開整理,裏面除了有幾套衣服外,裏面有一大把金瓜子,大小不一的碎銀,幾個銀元寶,二張通行莊票。将金瓜子和碎銀塞在懷裏後,所有物品都放在了儲物戒指中,接着出去,打開了回廊的小門,去看看青山河景色。
打開小門走到外面一看,地方不大,就一張石頭小圓桌。四隻小石鼓凳。邊上用粗竹做了齊腰圍欄,離得幾丈就是青山河了。可細細一看,不禁啞然一笑,下面河水不寬,水流也不急,滿眼看去不過是河上的水鴨,遠處幾條彙聚到青山河的溪流而已,無非是習習的山風,使人惬意,還有滿目的青翠綠意,令人心曠神怡。
想了一下行程,本來算好是夜裏到客棧的,路上是被耽擱了,自己下山回鄉,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有些話其實說得很難聽,大青山上,自己輩分雖然高,但是無法修煉,還是被不少後輩瞧不起的,而且絕大部分後輩,年齡都比自己大,在稱呼自己師叔以及師叔祖時,臉上的輕慢之色,自己早就看得懂了。
自己自小就經受體内巨寒和巨熱交織之苦,有時發作起來,感覺全身經脈俱碎,周身三百六十穴如萬針貫體,真正是痛不欲生,最最難熬時就想那已經印象模糊的母親樣子,想姐姐咬牙抱着自己送行的樣子,還有那父親彎腰的背影。多年來,也知道沒有什麽好轉,可心底裏,還是有一絲絲幻想的。
如今師傅遠行,希望破滅,所以從心底裏面不想見人太多,怕人指指點點,同時恨不得到無人處痛哭一場,但昨晚遇見到老獵戶一家後,心境大爲改變,想這世間,還是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做的,進得青山鎮後,肖雨就下車看那市井氣息,人間煙火,看到海棠糕後,特意買了幾個吃。
自己來大青山多年,卻從未來過青山鎮,自己和師傅從未向東南行走過,而且每次去的地方都是那深山老林,古廟大寺,和那高山道觀,以及是極北蠻荒之地,大城池到也去過不少,可除了在幾個師傅老友那裏,能夠待上幾天,其他的,也就是經過而已。
如今準備回家,來大青山多年,總得買點青山物産回家,雖然不怎麽值錢,亦是一份孝心,此次回鄉乃往東南而走,出大西州,入泸州,再進慶州,最後回到家鄉吳州。這一路,估計得幾千裏,第一次走也不熟悉,估計得走幾個月,今日歇息一日,明日即可東歸。
看看天色還早,便準備出去街上走走,當他打開院門,見客棧夥計帶着幾人迎面走來,最前面的是臉圓圓的綠衣姑娘,約二十幾歲,是五師姐的徒弟薛凡兒,後面是大師兄的三徒弟秦平軒,接着是大師兄和四師姐的長子,也是三師兄的徒弟季英,季英背着個大背簍,裏面裝滿了東西,和季英走一起的是那二師兄的大徒弟李延平。
最後兩位比較意外,一個是四姐徒弟安平,才十歲,記得是大病初愈。還有就是客居五姐朝霞峰的葉素雲姑娘,原是栖霞宗弟子。
葉素雲自幼容貌出衆,記得八歲那年,五師姐帶自己去栖霞宗遊玩,正好購買聞名天下的雲羅衣,碰到昆吾宗大長老稽木正在威逼栖霞宗掌門,要納葉素雲做小妾,這稽木以雙修出名,是個三百多歲的金丹大修士,葉素雲姑娘那師傅梅姑不敢吱聲,她就是一個管織造的女錦官,地位并不高,當時栖霞宗掌門言下之意同意了算了。
五師姐脾氣本來暴烈,見到了此事頓時大怒,将栖霞宗掌門和昆吾宗長老大罵一通,和昆吾宗長老稽木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
五師姐在跻身金丹前就孕育了一把本命飛劍,名曰真煙。任那昆吾宗長老法器法寶滿天飛舞,就一把飛劍,打得對方元氣大傷,法器法寶損失大半,最後靠毀了一法寶才逃之夭夭。當時就拉着躲在一假山後面的十一歲的小姑娘下山而去,揚言要人來大青山,記得當時,自己還給了姑娘一把野闆栗吃來着。
後來大師兄聽過此事,隻是一笑而過,栖霞宗也當無此事,大青山也當自己弟子養着,一晃将近七年了。這幾年,素雲姑娘容貌愈發出衆,天雲閣每年評定的胭脂榜,素雲原本好像要上的,被姜芝平飛燕傳書道:隻要敢上榜,飛劍就來訪。
當下衆人回到小院客廳,肖雨摟着那安平姑娘坐好,叫夥計重新送些茶水道:“私自下青山不怕回去受罰啊?”薛凡兒笑嘻嘻道:“師叔,我師傅最多罰我抄幾篇文章而已,葉子你說是吧。”然後就從懷中拿出一繡的花卉比較笨拙香囊:“這是我和小安平一起繡的。”又沖着葉素雲道:“葉子,你做的鞋子快拿出來啊。”又從葉素雲手裏接過來一包袱,裏面是兩雙鞋。肖雨趕緊接過放好道:“謝葉姑娘了。”那葉素雲笑着道:“一點心意而已。”
李延平站起來道:“小師叔,我受師傅委托,全程安排師叔回鄉事宜,您看可有纰漏,總之,需要啥,隻要吩咐一下侄兒就好。”又道:“背簍裏面就一些山貨幹果,是季英師弟準備。”
季英身材修長,面目清秀但是不善言辭,性格和三師兄相似,忠厚老實有過之無不及。現年近五十,剛剛聚元境。當下道:“師叔,小妹本來要來的,臨時被李近大師叫去了,說祝小師叔一路平安。”
李延平接着又道;“小師叔,李近大匠做了給車架,等下我将那些機關講與你聽,侄兒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隻有那一頭驢望師叔不要嫌棄。”
肖雨道:“驢給我了不怕你師傅責怪與你,那是你師傅的心肝寶貝。”“嘿嘿,送我了就是我的了,我做主。”李延平轉頭向着秦平軒道:“秦師兄,此次下山回去,估計要受些言語了,我是師傅大弟子,神居峰的人,不敢在我面前唧唧歪歪的。”
秦平軒站起來躬身道:“小師叔,人家怎麽說是人家的事,我隻知道有送聚靈丹給我的小師叔,有說我讀書死笨的小師叔,有喜歡踩着我肩頭爬樹采桑葚吃的小師叔,延平師弟,有些人良心被狗吃了,有多少人沒有受過小師叔的恩惠,聚靈丹誰沒有拿過,不要說不知道聚靈丹有多貴,我秦平軒,本就是一個農家子弟,來大青山讀書識字,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小師叔,不管将來如何,要記得大青山有個笨侄兒秦平軒。”說完,從懷中一大袋東西:“我也沒有啥送小師叔的,這是一些炒好的金松子。”
肖雨接看了看秦平軒:“你不要命拉,那懸崖這麽危險,你到三境不容易,将來千萬不要輕易将自己置于險境。”
大家又講了一些閑話,正聽那安平講自己修煉差點走火入魔之事,外面走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原來是那李延平徒弟馮夜白。進來施禮道:“師叔祖,各位師叔師姑,午飯以及準備好了,是去前廳還是在院中用食。”
肖雨向那李延平看去,李延平立馬道:“青山客棧東家是此地烏縣令的大舅,和我們大青山一直有生意往來,小師叔放心,我大青山不會占這小便宜。”肖雨才道:“行啊,我們去那前面吃去,在他人看來也算是山上神仙沾了人間煙火。”說完大家一起往前面走去。
客棧前面,自從李延平他們來了以後就亂套了,首先大青山來這麽多人,客棧就可以炫耀一陣子了,本地客棧老大地位,估計沒人懷疑了,主要是來了一位仙女,平常日子,哪裏能夠見到如此漂亮的女子。
萬掌櫃的,拿着櫃台上的算盤,不知砸了幾個夥計,才讓他們安靜下來準備午飯,對着面前的小仙師陪着笑臉,說一定不出纰漏,又吩咐夥計告知各個房間客人,不得喧嘩,不得亂觑仙師。又去廚房仔細安排,還問有沒有什麽忌口什麽的,馮夜白雖然年輕,但也是八面玲珑之人,當下一一吩咐妥當。
當肖雨衆人在前廳飯桌坐好,隻見還有幾桌客人在吃飯,隻是看那模樣,都是那行走四方的商賈之人,或者是江湖豪客,本來他們吃東西豪放,現在是像斯文人一樣,在那裏細嚼慢咽,輕聲細語,還拿眼光偷偷瞄那漂亮得不像樣的姑娘,怎麽看都覺得别扭。肖雨和大家相視一笑,等夥計開始上菜。
青山客棧提供的菜肴,也無非是時令果蔬雞鴨魚肉,但在青山鎮,有兩個非常有名的菜品,一是青山河裏的白鯉魚,此魚肉質鮮美無比,因爲此魚喜歡潛在深水,很難捕到,一年也見不到幾條,而且二斤以上的,更是鳳毛麟角,就是大青山子弟,也難得吃到,肖雨也是第二次吃,第一次還是那年大師兄境升元嬰的慶宴上吃到的,而眼前,就有一條估計至少有三斤的清蒸白鯉魚,估計價格不菲。
還有就是此地山上特有的長尾錦羽山雞,此山雞在山中數量倒是不少,但是能吃得極少,如果捕到的山雞無膘那麽隻能放走,因爲無膘的山雞一無肉,二無味,一般的獵戶人家亦不吃。有膘的長尾錦羽山雞真正是萬中無一,一般捕到了均奇貨可居,等真正有錢人采買。此雞湯極爲鮮美,看那湯濃肉厚,香氣極爲誘人。
新鮮野菇山菌也是鮮美可口,一壺青山百花酒也喝得比較盡興,雖然大家話語不多,但是有那安平姑娘不時叽叽喳喳的插話,肖雨向來少年老成,也不時招呼大家,一頓飯近一個時辰倒也熱鬧,吃完除了李延平其他人都告辭回青山了。
肖雨将衆人送走後随那李延平去那客棧馬廄,李延平送的驢才三歲,但是這頭驢力大無窮,極爲罕見,而且耐力久速度快。二師兄得之用了不到一月就贈與弟子了。因爲李延平經常山下行走,自己又偏愛大徒弟,其他人是碰也不能碰的。
李延平指着旁邊的車架說道:“此車架李近大匠剛剛做好,小師叔你看,前把手可以兩截分開做支撐,後面這暗箱裏面有折疊的油布,和這個支架連在一起的,如果下雨天,直接翻起後用扣扣好,就可以遮風擋雨。邊上扶手有暗格,可放小物件。”說完就告辭而去追師兄弟去了。
肖雨回到前廳,走到那萬掌櫃跟前,萬掌櫃剛剛松了口氣,見那小仙師前來,趕緊問道:“客官可有吩咐?”肖雨問道:“掌櫃的,此處可有寄運物件的行商?我想把那車架寄運回家。”
掌櫃道:“不知客官仙鄉何處?”肖雨道“我家鄉在吳州府新平縣星湖鎮上。”掌櫃道:“有,過幾天就有镖車東去吳州,客官,我與那镖頭熟悉可,直接委與他一起帶走,您看可行?”
肖雨道:“那麻煩掌櫃了,我将那詳細地址寫給你。”肖雨想想,也沒有什麽要買得了,幾個師侄兒估計都想到了,便回房歇息去了。
早上車夫老黃頭到家,剛剛盥洗好,想睡一覺,就聽得外面有人在大聲敲門喊他,她老伴去開門一看,是鎮上亭長帶了個滿臉橫肉的江湖人士進門,一進屋裏,亭長就對着老黃道:“這位是銅頭山黑虎堂賴幫主,找你有事。”
賴幫主拿出一錠十兩重元寶,遞向老黃說道:“老頭,聽說你得了兩枚果子,該你運氣好,我高價買了,快拿那果子出來。”老黃頭頭腦一下子就蒙了。他是青山鎮老人,如何不知這兩個紅果的價值,可以說是萬金不賣,說能延年益壽那還是小瞧了它,本來是留給兒子和孫子的,如今剛剛到家,就碰到強買強賣的,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應對。
賴幫主正要贊催促,隻聽得門口傳來懶洋洋聲音:“我大青山的紅花果,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值錢啦,銅頭山賴幫主是吧,來來來,與我李延平講講。”李延平昨日就一直遠遠跟在後面,生怕有變故,估計小師叔也知道,在客棧門口一幕,肯定被不少人看去了,估計會有人眼紅,李延平何等聰明,立馬明白小師叔用意了,賴幫主拿着元寶,手伸在那裏,登時進退兩難。
李延平拿過那錠元寶,放在手上一抛一抛道:“滾,隻要這家人有半點不妥,我滅你黑虎堂。”黑虎堂和大青山比那真正是蝼蟻一般,也不需要大青山動手,隻要露出點意思,就有大把的人搶着去幹,賴幫主立馬自扇了兩個耳光,一言不發就匆匆而去,估計要找人說情,否則大麻煩來了,而且很快。
李延平把銀子丢給老黃頭道:“無事了。”又拿指着那亭長颠了颠指頭就走了,那亭長登時哭喪着臉,找回過神來的老黃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