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唇翕合着,喃喃道:“我十八歲嫁人,十九歲就有了,可惜八個月大時,卻不慎流産。第二年,我重新懷上,卻難産而死。第三年,我再度懷上,千般小心萬般小意,總算把孩子生了下來。可沒想到的是,孩子在第五天的情況下卻讓我不小心摔死了。”兩行濁淚從眼角溢出,配上那如風燭殘年的老臉,如開在秋天裏的殘荷,幹枯而衰敗。
她默默地流着淚,聲音如泣如訴:“那天氣候潮濕悶熱,農村屋子裏的地上,也潮濕一片,我在抱着孩子時,不知是誰絆了我一腳,手中的孩子就摔了出去。當場身亡。”
她捂着臉,哀哀痛哭:“我頭兩胎都沒有存活,婆母對我已頗有怨言。這孩子也沒了,我不知該如何面對婆家。那天晚上就我一個人在家,整棟房子就我一個人,可我卻明明感受着有人絆了我一腳。不過當時我因顧着孩子的死活,也沒有去在意。當時,我窮則變,變則通,偷偷把孩子給埋了,潛入鄰居家中,把才剛生下來沒兩天的孩子給偷了過來。反正孩子才生下來,也看不出什麽模樣。”
李萬三緊接着拳頭,神色猙獰:“我查過我那親生父母,當時他們的孩子丢了後,不知有多傷心,哭了多少回!我媽因爲親生骨肉被偷,不但承受着失子的痛苦,還要承受婆家的指責,之後沒過多久,她也去了,是跳河自盡。現在想來,她分明是承受不住婆家的指責,這才選擇走向絕路。你好殘忍,爲了一已之私,害死了我媽。讓我過着颠沛流離的生活。”
那個年代,還沒有計劃生育,李萬三的親生父親死了老婆不久後,就重新繼娶了一位,後來還生了三男三女。對于先前那個失蹤的嬰孩,早已沒有再過問過了。李萬三也曾差譴兒子李清宇暗中尋訪過,得知大家過得都還不錯,也就沒有再去打攪。
老太太仿佛沒有聽到李萬三的指責,繼續木然道:“在你兩歲時,我又懷上,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就發高熱死了。第五胎,生下來,養到三歲多,就急病死了。當時整個村子裏的人都說我克子,老李家要絕後,我婆母相當封建迷信,就吵着要她兒子與我離婚。我後來偷偷去算過命,那個算命師算命相當奇準,他說我上一世做孽太多,這輩子不可能擁有自己的親生孩子。要我去抱養一個,說不定就能養活。我不信邪,後來又懷了第五胎,因爲算命師的話時常響在耳邊,我是千萬小心萬般仔細,就真生下了雲哲。因爲雲哲是我唯一的兒子,又來得這樣艱難,我自然對他千般寵萬般疼,從小到大,幾乎都是寸步不離,草木皆兵。”
李清宇乍舌,說:“難怪他被你養成了媽寶男,還寵成這樣,原來還有這麽個原因。”
老太太譏笑道:“那個年代,孩子根本不值錢,就是孕婦也不值錢,懷了孕的女人同樣要下地幹活,肩挑手扛,樣樣都要幹。我那個村子裏,還有人肩上扁擔都沒來得及扔,站着就把孩子生下來的。我把孩子寶貝成這樣,在村裏自然要受側目。大家都指責我,說我這樣帶孩子,孩子将來不會有出息的,以後有我的罪受。可我因爲想着算命師的話,仍然不當回事。”
李清宇幸災樂禍地看着已徹底木住的李雲哲父子,嘲笑道:“聽到了吧?哈哈,媽寶男,沒出息,哈哈!”
李雲哲大吼一聲:“胡說,這完全是一派胡言。”
李俊凱也說:“對,這不是真的,奶奶,你肯定在編故事騙我們,對不對?”
衆人憐憫地看着這對父子,如果淩陽說的是真的,李雲哲是于氏轉世,那麽他就是來找老太太讨債的。這些年來老太太爲李雲哲可沒少收拾爛攤子,擦屁股。
李俊凱如果真是元氏轉世,那就更好解釋了,畢竟這家夥與父親一個樣,都是超級牛掰的讨債能手呀。
李清宇樂呵呵地看着李俊凱那青中帶紅的臉,幸災樂禍:“這若是讨完債後,又會怎樣呢?我很好奇。”
淩陽回答:“讨完債後,就會去陰間報道,進入下一輪回。”
李清宇愣住,站正身子,嚴肅道:“真的還是假的?”
“千真萬确。”淩陽說,“你看那些千辛萬苦把孩子扶養到大,并供他考上了重點大學,可在去報名的頭一天晚上,就忽發疾病而去。這樣的人,就是前世來讨債的,讨完債後,就會去陰間報道。”
李清宇睜大眼,木了半晌,這才喃喃道:“原來如此,那……”他又不懷好意地看着李俊凱,“那他什麽時候讨完債?”
李俊凱恨恨地瞪他一眼,厲聲道:“胡說八道,少在這兒妖言惑衆。不管你如何花言巧語,我是不會信的。爸,你也别信他們的,他們肯定是事先串通好的,就是要咱們父子不睦。”
李雲哲仿佛沒有聽到兒子的話,隻是看着老太太,可憐巴巴地說:“媽,那些都是無稽之談,你别去信。我是你親兒子呀,親兒子呀,你一直最疼我的。從小到大,你都是心肝寶貝稱呼我呀!”
老太太漠然地看着李雲哲,漠然地說:“我也不清楚怎麽回事,當時生下你後,我下意識就母愛犯濫,恨不得把整顆心掏給你。隻要你一哭,我就心慌意亂,隻要你有個風吹草動,頭痛發熱或傷了點皮,就好像痛在我自己身上似的。”
她又看着一臉了然的淩陽,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你肯定知道原因吧?”
淩陽微微點頭,這就是崔判官的傑作,刻意設計,讓昭德太妃的轉世,把于氏投胎的李雲哲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疼着,然後,等老太太往作死的道路上作得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後,再讓她恢複上一世的記憶。讓她感受下什麽叫“撕心裂肺的悔恨痛苦”。
就是淩陽也不得不替崔判官這陰毒法子拍手叫好,這樣的懲罰方式,真是太殘忍、太惡毒……太美妙了。
病房内靜悄悄的,衆人都在努力消化吸收着這一龐大又天方夜譚的信息,一個個木着身子,呆呆地看着淩陽,眼裏閃過問号和驚疑。
李清宇更是有一肚子疑問,但他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被李雲哲的吼聲給打斷了。
“媽,你被他們洗腦了。”李雲哲神色猙獰,來到母親面前,拼命搖着她:“他們都是串通好了來故意哄騙你的,就是想離間咱們母子之情,媽,你醒醒吧。”
老太太厭惡地推開他,恨聲道:“滾開!”看着李雲哲癫狂的臉,又令老太太想起了于氏被吳王當着自己的面,強行送入清心寺的瘋狂怨毒模樣,耳邊依稀還響來于氏惡毒的咒罵聲:“你怎能把自己的親侄女送進那樣的地方?!你算什麽姑母?以前對我千般疼萬般愛的,現在居然這麽狠心?爲子讨好你兒子,就不管自己親侄女了!我可是于家女呀,你身爲于家女,居然這樣對待自己的親侄女,你會遭報應的。”
于氏雙眼充血,瘋癫發狂,如一隻要撕人皮肉的絕世兇獸,把在場諸人都吓的心驚膽寒。
“你總要我賢惠,要我大肚容人,可你呢?你把自己兒子管得死死的,卻不允許我管你的兒子?我殘害子嗣,你就沒有麽?先帝爺的妃嫔孩子,你兒子的妾室孩子,你說你說,你殘害的還少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于氏惡毒怨恨的咒罵如一記悶雷炸在昭德太妃心頭,她雙眼一黑,幾乎栽倒在地。侄女的怨恨怒罵,兒子的憤恨心寒,都讓她心力憔悴,一口氣提不上來,人就暈了過去。自那以後,她就一直纏綿于床上,至死,親生兒子都沒再踏入她宮門半步。
遙想着上一世的情形,盡管已相隔數百年,但那一件件撕心裂肺的往事,卻清晰的投放在腦海。老太太痛苦地閉了閉眼,緩緩捂着胸口,這兒早已疼痛不堪,真真是心如刀絞。
李雲哲卻是紅着雙目大聲吼道:“媽,從小到大你那麽疼我,我是你親兒子呀,你不要被他們哄騙,他們都是包藏禍心,你怎麽就不能清醒些呢?”
老太太漠然道:“你确實是我親生的,以前的我,把你當心肝一樣疼,也是真的。隻不過以前我是被鬼迷了心竅,才疼你若至寶。如今,我清醒了,想起了前一世的種種,我以前有多麽疼你,現在我就有多恨你。”最後一句話,完全在咬牙切齒。
“你,你……你這瘋婆子。”李雲哲盡管嘴上說着不信,實際上他内心已全信了,自覺如意算盤落空,一切希望全沒了,不由恨意滔天,大怒道,“就算我不是親生的,但法律上我還是有财産繼承權,你那些黃金放在哪?趕緊告訴我,金條藏在哪?”
李俊凱也想起了這一重要大事,趕緊推着輪椅上前,“對對,金條在哪?你答應過我們的,會把金條全交給我們的,不能便宜了别人。”
這個别人,自然指的就是李萬三了。
看着這對父子那癫狂充滿恨意的臉,老太太新仇加舊恨齊湧,用盡平生力氣,狠狠掴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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