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熹伸手摸了摸燕小西的頭發,“小西,陪着奶奶,媽,我去外面看看吧。”燕小西定睛看着台上,格外認真。
宋一唯點了點頭,雖然有燕持陪着,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
姜熹本來找錯了地方,轉了個方向,才瞧見莫正則的背影。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剛剛到那邊,就瞧見莫老夫人居然直接跪在了葉繁夏面前。
葉繁夏就站在她的正前方,正低頭看着什麽,身子緊繃,燕持和莫正則是相對站立的,此刻目光都集中在了莫老夫人身上,每個人臉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驚訝之色。
葉繁夏更是瞬間紅了眼眶。
莫老夫人佝偻着背,羸弱的身子瑟瑟發抖,宛若秋風中的落葉。
“繁夏……孩子……”莫老夫人顫顫巍巍的捏着手中的勳章,“他就隻有這個了!”
葉繁夏的腦子在一瞬間就炸開了,她腦子裏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拒絕莫家,她模拟過他們會有的任何說辭,甚至想過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會以一種什麽姿态出場,卻沒想到,隻是一枚勳章。
“你别怪他,是我的錯啊,我的——”莫老夫人攥着勳章,捶胸頓足,聲音顫抖,那聲音透着無盡的滄桑感,也飽嘗了無盡的心酸。
“媽,您先起來!”莫正則從後面伸手抱住老夫人的腰腹部,試圖将她拽起來,“地上太涼了,您腿腳不好,快起來吧!”
“繁夏——”莫老夫人忽然伸手扯住了葉繁夏的衣服。
“您先起來吧!”葉繁夏眼眶泛紅,微微背過身,不去看她。
“我不是個大度的女人,是我一直不肯讓他進門,我總覺得他是莫家的一個污點,甚至會毀了莫家,毀了正則,我太自私了……”莫老夫人淚眼婆娑,身子瑟瑟發抖,寬大的衣服下羸弱的身子,顯得格外纖弱。
“媽,您先起來再說!”莫正則有些急了。
“你讓我說完!是我造的孽,是我對不起他們,是我的錯!”莫老夫人直接推開莫正則。
若不是燕持及時伸手扶住他,莫正則估計一頭就要撞到旁邊的牆上了。
“我一直覺得他是個累贅,我覺得他會拖垮我們整個家族,死都不肯讓他回來,我一直覺得他心裏也是很怨恨我的,那孩子從小話就不多,我們交流很少,他當時去做了警察,被調去京都,也是我從中安排的,是我一手把他推出去的,是我啊——”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會直接到了緝毒一線,更不會死後連個屍骨都沒有剩下!”
“他雖然從小長在我身邊,我卻從未把他當成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我自認爲自己很大度,其實我就是個自私的女人,是我的錯啊!”莫老夫人眼淚嘩嘩往下落。
姜熹捂住嘴巴。
驚訝得無以複加。
這個信息量有些大。
莫老夫人說……
是她一手将葉繁夏的父親推出去的!
“我從來沒想過那份職業會那麽危險,我确實不想他回來,可是我從沒想過他真的會一去不回啊!”
葉繁夏緊緊咬住嘴唇,“你說他是做警察的?”她的聲音帶着顫音,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咬得格外清晰。
“大哥是個緝毒警,在緝捕毒販的過程中中槍而亡,沒等到救援就走了!”
“屍體呢!”葉繁夏咬牙,“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什麽都沒留下,什麽都沒有!”莫老夫人搖着頭,眼淚就像是斷了線般的往下流。
“怎麽可能什麽都沒留下!”
“被那群人拿去……”莫老夫人捂住嘴巴,“那群人真的是窮兇極惡,沒有活人撒氣,就隻能……”
葉繁夏深吸一口氣。
“留下了一身警服,還有這枚後來追加的勳章,老頭子去世,警服被帶走了,現在就隻剩下了這個,繁夏,你父親真的不是不要你,他也不是要你的母親,你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好了,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惡人啊,繁夏——”
莫老夫人直接攥住了葉繁夏的腿。
葉繁夏身子一抖,雙腿一軟,險些栽到地上。
“繁繁——”燕持伸手将她摟在懷裏。
“我現在心裏很亂,你們讓我冷靜一下!”葉繁夏腦子就像是炸開了一樣。
莫正則張了張嘴,眼神猶豫最終還是說出了口,“繁夏,他是個負責顧家的男人,你别怨恨他。”
葉繁夏并未開口,她是恨極了父親的。
是真的恨。
爲了他,母親遭了多少罪,如果有他在,他們母女何至于孤苦伶仃,漂泊無依,何至于嘗遍别人的冷眼和嘲弄,何至于被人那般欺辱,都是他的錯!
一張照片,就是一個姓名她都不知道,從小她就根深蒂固的覺得這是個不負責的男人,隻是母親态度強硬,讓她别怨恨,她哪有那麽心寬,他就是她心裏的一根刺。
可是現在卻要讓她硬生生的接受這樣的事實,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有苦衷,他有自己的難處,可是她和母親呢……
這麽多年的苦,她又要怎麽辦!
“繁夏——”莫老夫人瞧着葉繁夏往前走,心裏很是悲涼。
“你别怪他……”
“媽,您先起來!”莫正則伸手将莫老夫人從地上抱起來。
燕持想要去追葉繁夏,姜熹已經跑了過去。
“我去吧!”姜熹拍了拍燕持的肩膀。
葉繁夏走到走廊盡頭,雙手撐在窗邊,纖弱的肩膀瑟瑟發抖,隔了數米,就能夠聽見她小聲的抽泣。
“葉子——”姜熹走到她的身後。
“你不覺得可笑嘛,我心裏的負心漢,現在搖身一變,卻成了大英雄!”葉繁夏嗤笑,“多麽偉大,爲國捐軀,那我們母女這麽多年的所受的委屈,又要去找誰哭訴啊!”
“你冷靜一點!”姜熹拍了拍她的肩膀。
“讓我不怪他,那我能怪誰,他們都沒錯,母親沒錯,她愛對了人,他确實如她所說,偉岸高大,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是個英雄,可是那和我有什麽關系,這些和我有關系嘛,我就是恨他不行嘛!”葉繁夏雙手掐得泛白,骨節都在微微戰栗,恨不能直接掐進去。
姜熹并沒有直接給她直接的意見,畢竟以前所受的苦,除了她,沒有任何人可以感同身受,他們可以給她一個真相,卻不能逼着她做任何決定。
姜熹伸手摟住她的肩膀,輕輕把她抱入懷中。
“沒事,你原諒或者不原諒,不是都還有我們嘛!”
葉繁夏咬着嘴唇,伸手抱緊姜熹。
“熹熹,如果有一天,有一群人忽然跑出來,說是你的親人,你會如何?”葉繁夏聲音悶悶的,嘶啞幹燥。
姜熹笑了笑,“那就得看他們找我是什麽目的了,現在的生活很好,你若是選擇諒解他們,也就是小白小西他們多了幾個疼愛他們的人,你若是不諒解,也沒有人可以指摘你什麽,你順着自己内心來就好。”
*
莫老夫人坐在輪椅上,手指捏着勳章,死死扣住,不停伸手擦着眼淚,莫正則正彎腰安撫她,燕持站在一邊,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而此刻從裏面傳來了報幕聲,燕小白的演奏已經結束了。
“比賽開始了!”莫老夫人聲音滄桑。
“嗯!”莫正則看着自己母親這般,很是心酸,卻又無可奈何。
這是她的心結,若是不讓她說出來,估計她一輩子都不會安生,上次偶遇葉繁夏,她沒有給他們任何辯駁的時間,轉身就走,老夫人路上就抹了兩個多小時眼淚,口中一直說着造孽等字眼,聽得他十分酸楚。
“燕持——”莫老夫人擦着眼淚。
“我在。”燕持微微彎腰。
“這個東西……”莫老夫人将勳章遞過去,“幫我交給她吧。”
燕持看着勳章,心情沉重。
他的家中有許許多多的獎章,他第一次覺得這帶着國徽的獎章如此沉重,他猶豫着要伸出手,“老夫人,這個還是您親自交給她比較好!”
“那孩子還肯見我嘛!”莫老夫人無奈的搖頭。
“她嘴上沒說,不過心裏對自己的父親肯定有許多怨言,您要給她一點時間。”
莫老夫人一聽燕持這話,倒是輕松了不少。
裏面想起了悠揚的鋼琴聲。
“回去吧!”莫老夫人将勳章收到了懷裏,認真而又自信,神情端莊,擦着眼淚,卻掩飾不住眼角的紅痕。
燕小白演奏結束,鞠躬緻謝就飛快的往下面跑。
宋一唯立刻迎了過去,伸手把她抱到懷裏面,“我們小白真棒,彈得特别好!”
燕小白臉通紅,顯得還是很緊張。
“麻麻呢!”燕小白一回去就開始尋葉繁夏。
“大伯母去洗手間了!”燕小西說謊話是臉一紅心不跳。
“我好渴!”燕小白這純粹就是緊張,宋一唯笑了笑,“走,奶奶帶你去買喝的!”
“我也要去!”隻要是吃喝的,他就十分積極。
燕小北嗤之以鼻,“我留下等他們回來。”
宋一唯無奈,這怎麽一個人都沒回來,她怎麽敢把燕小北一個人丢下啊。
而此刻莫正則推着輪椅從後門進入。
宋一唯直接走過去,“正則,老夫人!”
莫老夫人悶聲應了一聲,微微垂頭,伸手弄着頭發,試圖這樣泛紅的眼眶。
“我要出去給這幾個孩子買點喝的,麻煩你們幫我照看一下!”莫家人自然是值得信賴的。
“好!”莫正則點頭應着。
宋一唯又囑咐了幾個孩子一番,這才往外面走,順便去看看葉繁夏的情況,莫老夫人眼睛都哭腫了,這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本來一切都挺好的,直到台上傳來斷斷續續,支離破碎的鋼琴聲,這才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燕小西雙手撐着腦袋,看着台上,“她看着好眼熟啊。”
“之前經常欺負我的那個!”燕小白擡頭看了一眼,繼續低頭玩着娃娃。
燕小西哦了一聲,頓時起了壞心。
最終演奏也沒有持續到後面,并不是台上的老師打斷,而是她自己表演不下去,哭着從舞台上往下面跑,燕小西挪着“臃腫”的身子到了最靠近走廊的位置,眼看着她就要跑過來了,把肉乎乎的小腿伸了出去。
隻是她的位置在燕小西前面,他根本絆不到,悻悻地縮回腳,這心裏面還有些失落。
“咯咯——哥,不是這樣的,你把她的衣服弄壞了!”燕小白護着懷中的娃娃,有些嗔怒的瞪了一眼燕小北。
“一個娃娃,需要這麽多衣服嘛!”燕小北着實不明白,爲什麽她會如此執着給一個娃娃換衣服,燕持爲此還專門給她買了一大堆小衣服,她居然可以抱着娃娃和衣服,玩一整天,對此他是很難理解的。
“你不懂!”燕小白冷哼,撅着嘴,繼續撥弄着懷中的娃娃。
沒想到下一秒鍾,那女孩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直接指着燕小白。
“燕秋白,你憑什麽笑我!”
燕小白那叫一個委屈,她可憐兮兮的擡頭看向她,又看了看周圍,周圍零星坐着觀衆,估計也很訝異這突如其來的指責。
“我沒有笑你。”燕小白聲音軟糯,透着無辜。
“你分明就是在笑話我,你不就是演奏的比我好一點嘛!”女孩恨不得要從椅子上跳到燕小白面前。
“我真的沒有!”
“行了,别嚷嚷,快給我坐下!”女孩的母親伸手要把她抱下去。
“簡直丢人!”女孩父親沉聲道,聲色俱厲,倒是頗有幾分吓人。
“嗚嗚——”女孩忽然開始放聲大哭,“誰讓你們沒用的,沒有她爸媽有錢,所以才會讓我被人欺負,都怪你們!”女孩伸手就去抓撓抱着自己的母親。
“嘶——”女人的側臉忽然被抓了一下,疼得整張臉都皺成一團,“别鬧了!”
“你們不是說會幫我報仇的嘛,她剛剛笑話我,你們沒聽見嘛!”
燕小白那叫一個委屈啊。
“我真的沒有笑你!”
“那你在笑什麽!”
“我就是在玩娃娃!”燕小白努努嘴。
“我們家小白根本沒空關注你好嘛,請你别給自己加戲了!有什麽好哭的,自己沒演奏好,幹嘛把氣撒在别人頭上。”燕小西本來就很毒舌,這話一出,那女孩哭得更加兇殘,燕小西漂亮的小臉都皺成了一團,“這是公衆場合,麻煩您好歹克制一下自己吧!”
“行了,别哭了,丢人不丢人!”
周圍本來就會有許多人舉着手機在拍比賽視頻,這會兒已經将攝像頭對準了他們,那對父母自然覺得沒了面子。
“你們不是說她就是個野孩子嘛,她憑什麽笑話我!”
“燕秋白,你媽媽就是個野種,是個不要臉的私生女,所有人都知道,你憑什麽笑話我!”
燕小白睜大眼睛,她對她所說的東西,一知半解,側頭看着燕小北,“哥哥,什麽是野種……”
莫正則氣得臉通紅,這孩子怎麽會如此沒有家教,正打算開口,燕小北直接從椅子上跳下來,直接繞過燕小西,就到了那女孩所在的座位處。
“你想幹嘛,本來就是啊,所有人都知道的!”
“道歉!”燕小北語氣冷硬。
“我憑什麽道歉,我說的是實話,媽,你說,是不是你說的!”
女人臉漲得通紅。
“天哪,這女人怎麽回事,居然會在孩子面前嚼舌根,說那麽惡毒的話,怎麽有這麽做母親的!”
“就是說啊,好好地孩子都被她教壞了!”
“我兒子和他們待過一個輔導班,之前這女孩就一直欺負燕家那小姑娘,後來人家小姑娘反擊了,估計這心裏啊,不平衡了!”
“小小年紀就這麽會欺負人,長大那還得了嘛!”
……
衆人七嘴八舌,就是前面的表演都停了,所有人都聚焦在了這一處。
“道歉!”燕小北聲音不大,卻異常笃定。
“我不道歉!”
燕小北瞪着她,“她小不懂事,那做父母的總該道歉吧,而且她說了,是聽這位女士說的!”燕小北都不想喊一聲阿姨。
“小朋友,你别聽她胡說,我馬上帶她走!”女人抱着女兒就準備往外面走,燕小西樂呵呵的橫在了走廊上。
“你們還沒道歉呢,罵了人就要跑嘛!”
“我說得是實話,不信你把她叫出來對峙!”女孩顯得異常笃定。
燕小白有些懵,不知道他們在争執什麽,可是知道不是什麽好壞,急得眼眶都紅了。
“推我過去!”莫老夫人他們一直在後門處,因爲輪椅不方便進入會場中,這會兒她急着拍打莫正則的胳膊。
前面都是台階,很不方便,莫正則幹脆一把将自己母親抱起來,直接抱到了燕小白身側的椅子上。
“嗚嗚——”燕小白忽然就哭了。
“别哭了,乖——”莫老夫人慌了手腳,她已經許久沒接觸過軟糯的奶娃娃了,看着自己滿是皺紋的手,都不敢去觸碰她嬌嫩的肌膚,倒是燕小白一見長輩來了,一頭撲到了莫老夫人的懷裏。
她七零八碎的心,被撞得一片柔軟。
“嗚嗚——”
“我們好好的坐着,沒有招惹你們,你們憑什麽一上來就說這種話!”燕小北臉色難看得要死。
燕小白是不太懂,他倒是很清楚這女孩在說什麽。
“沒教養呗!”燕小西眯着眼睛。
“你這孩子,憑什麽這麽說!”女人急了。
“就憑你教你女兒說這些,你也不配做個母親!”燕小西冷哼,雙手掐腰,一副要和她大家的模樣,“你們有本事說,幹嘛跑啊。”
“我說得本來就是真的!”女孩根本不敢去看燕小北的眼睛,好吓人。
燕持看着莫家兩位進了表演廳,就扭頭去找葉繁夏,說了一會話,保姆急匆匆的跑出來,告知他們出事了。
三個人這才急匆匆的往回跑。
“唔——”葉繁夏捂着胃部,臉色白得有些吓人。
“葉子,你沒事吧!”姜熹扶住她的胳膊。
葉繁夏搖着頭,胃部卻一陣陣絞痛。
當他們到表演廳後門的時候,就瞧見那副對峙的場面。
“反正我說的是真的,你們愛信不信!”女孩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急得眼眶都紅了。
“一個人的出生不能成爲你诟病她的理由,倒是那些真的沒素質沒教養,心裏龌龊陰暗的人,那才是社會的毒瘤!”莫老夫人忽然開口,說得那一對夫婦臉色鐵青,難看得要死。
“當着孩子說這些的這位女士,請問你有做母親的自覺麽,你的素質呢,教養呢,決定一個人的從來不是出生,不是你學幾天鋼琴,就可以成爲人上人,變得與衆不同,骨子裏的自卑龌龊,才會讓人變得醜陋不堪,讓人瞧不起!”
“就是,快道歉啊!”燕小西雙手掐腰,顯得很不耐煩,“說話要負責的,趕緊的,不然我們就打電話報警了,說你們造謠诽謗,無中生有。”
“她的媽媽本來就是個……唔——”女人捂住自己女兒的嘴巴。
葉繁夏剛剛準備開口,胃部一陣絞痛,眼前一黑。
“繁繁!”燕持驚呼,伸手把她即将墜落的身子抱在懷裏。“繁繁——”
宋一唯剛剛到門口,瞧着這一幕,手一滑,手中的幾瓶水滾落在地。
而不一會兒,網上就傳開了一個視頻。
葉家大少夫人被人當衆揭傷疤,受刺激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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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中午我才驚覺昨天是父親節,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寫那麽虐的……
看我委屈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