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都沒有去酒店,手裏就一個包,攔了輛出租車就去了機場。
也是臨時買的票。
她趕上了今天最後一架航班。
從她所在的城市到京城,費時需要兩個小時。
京城也下着雨。
冰涼冰涼的雨,淩晨兩點,她出了機場,撐着傘攔到出租車的時間裏,身上已經半濕了。
她近乎麻木地坐在出租車上,跟司機道了聲歉,然後給淩西澤打了通電話。
“我到了。”楚涼夏慢慢道,“老爺子現在情況怎麽樣?”
封子珩聯系不到她,才會給淩西澤打電話,讓他來轉告。
當時淩西澤說的是,封老爺子摔了一跤,送進了醫院,情況緊急。
現在幾個小時過去了,應該有接過了。
沒想,淩西澤卻直言道:“不知道。”
“還在搶救?”
“剛聯系了封子珩,不在國内,正往回趕,也不知道情況。”
“哦。”楚涼夏有點失望地應聲,“那我問問子琛。”
“嗯。”
沒有多聊,楚涼夏挂了電話,然後撥通了封子琛的電話。
“喂,哪位?”封子琛的語調倒是很輕松。
“子琛,是我。”楚涼夏道。
“噗——”封子琛似是噴出一口水,片刻後,聽到他壓低的聲音,“你果然換号碼了?”
“嗯。”
“你跟我哥到底出什麽事了,我們誰打你電話都打不通。”
“抱歉。”楚涼夏有點愧疚。
封子琛歎了口氣,“這事兒你得好好解釋一下,爸媽都挺生氣的。”
“……好。”遲疑地應聲,楚涼夏頓了頓,問他,“爺爺怎麽樣?”
“爺爺……你到京城了嗎?”
“嗯,剛到,往醫院趕。”
“那等你過來再說吧。”
楚涼夏鼻子一酸,喊他,“子琛啊。”
“啊?”
“你就跟我說說,爺爺有沒有危險。”
“沒……沒有,脫離危險了。”封子琛有點吞吐地回答。
然而,他的聲音越遲疑,楚涼夏越覺得他是在騙自己。
如果真的脫離危險了,爲什麽還這麽緊急?
聽得她的聲音沉默下去,封子琛也挺不忍心的,安慰道:“放心,爺爺會長命百歲的。”
“……我先挂了。”
楚涼夏沒心思再聊下去。
“行,我來門口接你。”
“謝謝。”
……
從機場到醫院,有足足一個小時的車程。
司機似乎聽到她打電話,加之這時間路上沒什麽車,于是适當地加快了些車速,将一個小時的車程縮減到四十分鍾。
楚涼夏道了聲謝,臨走前,給他加了點錢。
雨淅淅瀝瀝的下着。
楚涼夏下車,撐起傘,直接往醫院門口走。
封子琛真的在門口等她。
她走近時,封子琛神色躲躲閃閃的,不太敢看她。
楚涼夏心不在焉的,并沒有發現這一點,而是直接問:“爺爺怎麽樣了?”
“沒事,正在休息。”封子琛忙道。
楚涼夏沉重地點了點頭。
幾個月沒回封家,她最愧對的,就是封老爺子了。
但——
沒有想到,剛到一樓的走廊,就聽到冷淡的聲音,“楚涼夏,我們談談。”
楚涼夏擡眼,隻見一襲長裙的牧英英正站在電梯門口,光線很暗,可卻明顯能看得出,她的神情很冷,連半點虛假的溫柔都見不到。
“媽……”
封子琛遲疑地喊她,擠眉弄眼的,示意她的态度好點兒。
牧英英看了他一眼,并沒有理會。
直接轉身,往走廊盡頭走。
楚涼夏遲疑了下,但很快就跟上她的步伐。
一直一直走,真的到盡頭才停下來。
封子琛沒有跟上,但卻站在原地,不遠不近,能聽到她們的聲音。
“聽說你幾個月沒回清山别墅了。”牧英英開門見山,一點彎都沒有繞。
有林嫂在,這種事,隻要問一問,就瞞不住。
換句話說,封家直到現在才知道,是因爲封家信任她。
楚涼夏也沒想瞞着。
她應聲,“嗯。”
“爲什麽?”牧英英冷冷地問,沒有以前的柔和溫婉模樣。
楚涼夏看着她,半響,有些無力地道:“子珩沒說嗎?”
提及封子珩,牧英英的眉頭立即皺起來,“他那麽護着你、縱容你,能跟家裏說什麽?!”
“……”
楚涼夏沉默。
她既然站在錯方,任何解釋都沒有用。
牧英英俨然氣得不輕,繼續問:“理由是什麽?”
“鬧情緒。”楚涼夏淡淡道。
上前一步,牧英英緊緊盯着她,“是因爲流産了,子珩不在你身邊?”
“……是。”
楚涼夏微微低着頭,沒有反駁。
“楚涼夏,”牧英英險些被她氣笑了,語調徹底冷了下來,“是,你流了産,你很委屈,算算時間,正好是我讓你懷孕的那段時間,所以你更委屈。可你幾個月不回來一趟,跟子珩鬧分居,你扪心自問,我們哪裏對不起你了?楚家的事,網上的事,子珩哪件事沒幫你處理好?!就因爲你這麽一點委屈,就可以放任自己胡作非爲了?!楚涼夏,封家對你好,可你把封家當成什麽了?!”
深吸一口氣,牧英英滿懷怨氣,“做人,沒你這樣自私的!”
楚涼夏咬了咬下唇。
有點疼。
是啊,封家對她那麽好,她也想對封家好的,原意……就是不想給他們惹事來着。
但是,這不是有沒有理由的問題,而是種種行爲造成的後果。
這幾個月,她确實沒去過封家,也沒過問過封家人的情況,甚至讓封家有過擔心。
就算她跟封子珩離婚了,她也應該對封家好。
更何況,他們還沒辦理離婚手續。
她下意識避開封子珩一切的信息,甚至在避開這座城市,明明走過很多地方,可也僅僅是走過而已,她依舊被困在自己的方寸世界。
“嗯,是我的問題。”楚涼夏輕聲道,識趣的承認錯誤。
“說句是你的問題這件事就能翻篇了?”牧英英冷冷一笑,“你知道就因爲我讓你生孩子的事被家裏知道了,你流産的事被子琛說了出來,又長時間聯系不上你,老爺子有多怪我?要不是有子珩時不時勸着,老爺子得天天惦記着你有沒有過的順心!就怕你想不通!老爺子這次摔倒,就是因爲提及你,心火太旺,才從台階上摔的!”
楚涼夏眼眶一濕。
她沒吭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媽,爺爺不是沒事嗎,”封子琛有點看不下去,走過來打圓場,“楚楚已經回來了,你就别生氣了。”
然而,一見到她過來,牧英英心裏壓着怨氣轟地一下就爆發了,“你們一個兩個的,就知道護着她!我讓她生孩子,說我不尊重人,強求她,讓她不高興了。子琛,我挨了老爺子多少白眼,你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風頭過去了,埋怨了她幾句,你就迫不及待的爲她澄清,說她流産了,心情肯定不好,在外面散心,于是一個個的又心疼她……”
牧英英想着這段時日的委屈,眼睛都紅了,“我就說了那幾句話,活生生就成罪人了!我就得平白無故受這委屈嗎?!”
“她憑什麽,她又不是生不了了,流産的這麽多,憑什麽就她這麽大的委屈?!”
楚涼夏一怔,僵在原地。
片刻後,上前一步,喊她,“媽……”
一把甩開她的手,牧英英陰冷的盯着她,“别叫我媽,我受不起!”
楚涼夏便把手給垂了下去。
封子琛站在中間,安慰誰也不是,有點手足無措。
一個是嫂子,一個是親媽,兩個人都受了委屈,他也是覺得楚涼夏這次做的過分了,才答應牧英英诓她回來的,但看她在牧英英面前這麽受氣,多少也有點不忍。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暴怒的聲音——
“這裏是醫院,嚷嚷什麽!”
是封玄明。
牧英英看着臉色陰沉的他,總算有點收斂,通紅着眼睛,看了楚涼夏一眼,最後别過頭,不願再看她。
“爸……”封子琛剛喊他,就被他嚴厲的聲音打斷。
“你把你媽送回去,”封玄明盯着封子琛說着,一說完,又看着站在一旁的楚涼夏,“這個人,随她。”
就算楚涼夏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該幾個月不聯系家裏。
眼下,還是“騙”回來的。
封家的兒媳,哪能這麽不懂事!
說完,就轉身走了。
“楚楚,爸是在氣頭上,你别放心上,”封子琛看了眼封玄明的背影,繼而壓低聲音,“爺爺睡了,你先回家,哥最遲早上就回來。”
“嗯。”
楚涼夏輕輕點頭。
低着頭,沒有看他。
猶豫了下,封子琛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扶着牧英英走了。
腳步聲,慢慢遠去。
楚涼夏不知站了多久,再擡眼,已然淚眼模糊。
她擡起手,狠狠擦了擦眼淚,看了眼往上的樓梯,深深吸了口氣,讓滿腔悲怆平緩了些許,然後轉過身,走出了醫院大門。
……
外面的雨,依舊下個沒停。
楚涼夏忘了拿傘,雨水砸在臉上、身上,轉眼浸濕了全身。
沿着空曠的街道,一直一直往前走。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
天是黑的,唯有昏暗的燈光,好像怎麽也照亮不了前行的路。
後來,包裏的手機響了,她沒有接。
後來,她坐在路燈下面,失聲痛哭。
後來,雨停了,天亮了,她紅腫着眼睛,攔了輛出租車,直達清山别墅。
……
封子珩剛回到清山别墅,就見到坐在沙發上的楚涼夏。
像是剛洗了個澡,穿着曾放在衣帽間的秋裝,懷裏抱着個熱水袋,放在小腹處,一年未剪的頭發長了很多,吹幹了,就那麽披散下來,遮擋了半張臉。
那一刻,他以爲是錯覺。
封子琛說,騙她回了京城,在媽那裏受了委屈,現在應該回來了。
他以爲,她不會回來。
他定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
最終,還是楚涼夏擡起頭,喊他:“子珩。”
簡簡單單一聲喊,不再有以往的軟甜和撒嬌,反倒是冷冷靜靜的,好像沒多大情緒。
封子珩回過神,朝她走了過去。
楚涼夏擡起眼,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近。
有三個來月沒見了。
有點變化,卻又好像沒什麽變化,氣質更深沉、成熟了些,模樣不變,依舊是那般俊朗帥氣。
最後,他停在她跟前。
楚涼夏仰着頭,黑亮的眼睛一擡,對上了他的眼睛,“我是不是,特不要臉?”
封子珩身形一怔,胸腔有什麽堵得慌。
他一字一頓道:“不是。”
“你又安慰我了……”楚涼夏笑了一下,帶着歎息,“我以爲我們就認識不到一年,可以幹幹脆脆放下的。可是吧,我占了你那麽多便宜,怎麽說放下就放下呢,豈不是太不要臉了?”
這都是債,得償。
她以爲能走的潇潇灑灑,卻忘了,沒了一個束縛她的楚家,卻多了個于她有恩的封家。
夜千筱說,嘗試着自私點兒。
她自以爲夠對人好的了,不願給人壓力,不願帶來麻煩,不願封家遭受非議……
可,眼下一看,她确實夠自私的。
事情都沒處理完呢,怎麽能就這麽消失了呢?
她自顧自的說着,封子珩卻伸出了手,手掌放到她頭上,輕輕揉了揉,把她的頭發揉亂。
“是我瞞着他們,他們才誤會了你。”封子珩低着頭,輕聲道。
楚涼夏愣怔了下,然後木木地看着他,“他們沒誤會我啊,我就是這麽一個自私、自以爲是、隻想着自己的人……”
“你不是。”封子珩打斷她。
楚涼夏一頓。
半響,她道:“我現在很疼,能抱一下嗎?”
“好。”
話音落,封子珩将她摟入懷中。
楚涼夏伸出手,摟住他的腰,将臉埋入他的懷裏。
然後,哭了。
一聲不吭的哭,肩膀輕輕顫抖着。
封子珩将她摟得更緊了。
偌大的客廳,好像一瞬間靜了下來。
靜得,連空氣都是凝固的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楚涼夏忽然喊他,“子珩。”
“嗯。”
封子珩拍了拍她的腦袋。
緊緊攥住他的外套,楚涼夏低聲呢喃,“回來之前,我遇到殷魁,他說你開了家保安公司,給你說了好多好多好話,他以爲……我們倆就是吵架了。”
頓了頓,她又道:“然後我就想,如果我們倆真吵架了,該多好。”
“可是……”楚涼夏忽然擡起頭,眼睛再次紅了起來,她聲音輕輕的,“我們,還是離了吧。”
動作一僵,封子珩伸出手,将她臉上淩亂的發絲撥開,肯定道:“不離。”
楚涼夏眼睛眨了下,濕漉漉的,泛着水光,“你都選戰友了,還不離嗎?”
對上她的視線,眉目間唯有溫柔,他肯定道:“不選他們,隻選你。”
“可我想離了。”楚涼夏聲音裏帶着哭腔。
她以前覺得郎溪苑矯情,動不動就**,甚至暗自發過誓,自己絕不會踏上這條路。
可她剛在出租車上,卻絕望的想着,出了車禍多好,就這麽死了,多好。
她太忙了,太累了。
活成這樣……挺沒意思的。
在劇組,拍戲的樂趣沒了,被人暗暗罵了不能生氣,也不能訴苦,對誰都笑眯眯的,跟帶了張面具似的。
以前活着,也就在淩西澤面前,才能活的正常點兒。
往後呢?
她記得牧英英的那句話——
【她憑什麽,她又不是生不了了,流産的這麽多,憑什麽就她這麽大的委屈?!】
是啊,流産的不少見,生不了的也很多,她憑什麽這麽大的委屈呢?
誰也沒欠她的。
這一切,全都是她自找的。
可她好怕牧英英生氣,好怕老爺子失望,好怕封子珩心疼……
“我不同意。”封子珩字字頓頓,不容否決。
“可是……”我沒法懷孕了啊。
張了張口,楚涼夏始終沒說出來。
封子珩不會在乎的。
從最開始,他就不會在乎。
就她,想到太多的事,一點點的小事都能讓她在意好久,縱然那些隻是她的料想。
這幾個月,她學到很多東西,卻始終沒法在這件事上,學會豁達。
她下定決心時,遇見了牧英英,于是剛生根發芽的想法,就這麽被掐了。
“爺爺怎麽樣了?”楚涼夏輕輕問着,眼神有點飄忽。
“沒事,休養兩天就能好。”封子珩低頭,神情認真,“不要轉移話題。”
楚涼夏眼簾半垂着,“我還沒想通。”
“我給你時間。”封子珩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眉目,聲音低啞溫柔。
“我要一輩子想不通呢?”
“等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