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往常,有官員犯了這種人倫大罪,不管是皇帝也好,大臣們也好,早就将他罷官殺頭了,可呂蒙正不比旁人,他乃是大宋執相,掌管朝堂,如今宰相趙普垂垂老矣,呂蒙正便是衆人心目中接替趙普的人選,若真将他罷官了,朝堂勢必大亂。
但凡高官發生錯誤,立刻将他罷官,并找人代表這種事,隻會發生在話本裏,亦或是人們的想象中,更何況是百官之首的宰執。
實際情況是,但凡這種高官,總是站在金字塔頂尖的人物,他們掌管着許多大人物、大事件、大權力,知曉許多秘辛和秘聞,甚至在不爲人知的情況下,他們或許還在做着什麽國家大事,試問像這種人,怎麽可能說撤就撤?
一國宰執,主宰一國大事,手執滿朝文武,若沒有人帶在身邊教導幾年,怎麽可能見個人都能頂替?
縱然頂替的人曾經做過宰執,後來退下去了,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重新上位,且不說國事日新月異,絕不是短時間就能處理的,單說原宰執那複雜的關系網、平衡圈,怎麽可能輕易被撼動?
宰執宰的是什麽?執的又是什麽?說白了就是整個天下的文武百官。
爲了穩定各方關系,宰執往往就是平衡木上的那個支點,一旦支點被抽走了,平衡木哪裏還能平衡的下去?
直白點說,爲了方便發展工作,宰執都會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心腹,拉攏盟友,一旦宰執被撤,這些人勢必不爲新宰執所容,那麽朝堂将會大換血一次,畢竟新宰執上任後,勢必也會安插心腹,可朝堂上的位置就那麽多,你的心腹要想上來,别人的心腹必然就會下去。
很顯然,趙光義和大臣們正是不想這種情況發生,所以才不願處置呂蒙正。
大宋朝說起來很大,可類似呂蒙正這種高官不是那麽好培養的,所以大家都沒有說話,自呂蒙正發言後,紫宸殿中再次陷入了詭異的沉寂。
良久,趙光義咳嗽了一聲:“這樣吧,朕近日有些乏了,此事明日再說吧。”
太監總管王恩跟随趙光義多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出來說道:“退朝。”
衆文武也猜到了趙光義的目的,便一如往常般退朝散去,唯有呂蒙正和呂蒙休臉色十分不好看,黑的吓人。
呂蒙休的臉色難看,是因爲他看出來了,皇帝就是想和稀泥,維護呂蒙正。
呂蒙正則是因爲從皇帝和大臣們的眼裏,看出了他們對自己深處的失望,關于偷弟妹一事,衆人幾乎全都相信了呂蒙休的話。
“唉。罷了罷了,事到如今,我還有何顔面屹立朝堂之上。”走在回家的路上,呂蒙正沒有乘坐轎子,而是選擇了步行,走了一段路後,呂蒙正心裏重重歎了口氣。
此時天色已是大亮,百姓們都開始忙碌起來,開封城中一片人潮鼎沸,早起上集的人們帶着笑意大聲讨價還價,做買賣的人則苦着臉,直到最後買主扔下錢提着東西揚長而去,他們這才微微覺得安慰,雖然這筆買賣沒掙到多少錢,但終歸還是掙了一些的。
多麽淳樸的百姓啊!
呂蒙正将大街上的一幕幕看在眼裏,心裏不知在想着什麽,最後幽幽一歎,打道回府。
回府之後,呂蒙正直接鑽進了書房,寫下了洋洋灑灑的一封文書,最後将這份文書細細包起封好,呂蒙正大筆一提,在文書正面寫下了八個大字——臣呂蒙正乞告老書。
當這封文書被遞到趙光義的案頭上時,驚得趙光義差點直接站起,打翻了硯台。
“快,傳趙普宰相前來議事。”
很快的,年近七旬的宰相趙普就在太監們的攙扶下,走進了趙光義的書房。
趙普宰相看起來十分虛弱,臉色一片蠟白,滿是褶子,手上青筋畢露,幾乎可用皮包骨頭來形容。
就在走進書房這段時間裏,他已經咳嗽了五聲,雖然他盡量壓抑着,但趙光義還是聽見了。
“皇兄,你的老毛病又複發了?”趙光義一臉關心的問道。
趙普給趙光義勉強行了個禮,接過王恩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這才覺得好些了,答道:“讓皇上挂心了,我這毛病得了多年了,隻要天氣一冷就是這樣,不妨事的。”
趙普和趙光義并沒有血緣關系,隻是大家同爲趙氏,當年太祖皇帝陳橋兵變之所以能夠成功,趙普也是居功至偉,後來大宋定鼎中原,趙普更是鞍前馬後,多年身居宰相高位,爲太祖乃至趙光義分擔了不少事情,因此不光是趙光義,就連太祖趙匡胤也和他兄弟相稱,隻不過趙普從來沒有居功,他也總是對皇帝稱作皇上,而從沒有以皇帝的兄弟自居過。
趙光義點了點頭:“打擾皇兄了,朕實在是過意不去,隻是眼下朝廷出了大事,朕還是想聽聽皇兄的意見。”
說着,趙光義便将今日早朝的事講給了趙普聽,趙普聽後,眉頭微微一皺,混沌的雙眼中急速閃過一縷光芒,但很快就被他掩飾過去了。
趙光義說完,問道:“皇兄,呂蒙正乃是朕和你議定的宰相人選,将來你若無力朝政,便由他替你分擔,可眼下呂蒙正去意以決,這該如何是好啊?”
趙普想了想,答道:“此事說開了,問題還在呂從簡身上,皇上既然開口了,臣便設法讓他改改口風便是。”
趙光義點頭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勞皇兄了。”
趙普笑了笑,老臉上立刻皺的像是樹皮似的,趙光義又關心了他幾句後,趙普便在太監的攙扶下離去了。
回到府中,趙普重重咳嗽了一下,一個老家丁立刻走上前來,道:“相爺,有事嗎?”
趙普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逝,道:“去,讓小竹子把趙谷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