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冷面店，裝修差不多已經完成了，韓婷婷在店裏轉了一圈，沒覺得自己能幫上多大的忙。雖然她力氣不小，真像個大男人做一天體力活實在是撐不住的。
洪母給她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面條，不談錢還是個溫柔和藹的母親。韓婷婷心稍軟了一些，說道：“我喊朋友來幫忙吧，有他在也好快點結束。”
韓婷婷說的“朋友”，是白仁浩。前兩天路上遇到，他說之前的工作泡湯了，她心想，原劇裏他就是在這家店打工的，要是母親還看上他當店裏的夥計，那就是他和這家店的緣分了。她和母親說的是幫忙，白仁浩的薪酬打算自己出，免得母親舍不得。
白仁浩在幹活，韓婷婷就和洪母一樣沒閑着，三個人沒擡頭忙碌了一下午，韓婷婷問：“爸呢？”礙于有外人在，洪母隻是搖了搖頭：“大概是在哪裏喝酒吧。”
話音才落，渾身酒味的中年男人從大門大咧咧進來，左右手各夾着一盞裝飾用的燈罩。确實是喝了酒，不過總算記得自家店？韓婷婷在洪母耳邊低低說道：“父親沒有投資運，以後不管他怎麽說，您都别松口給他錢了。我們一家人把這店好好開下去，小準留學的費用以後也會有着落的。”
洪母何嘗不是這麽想，每次丈夫吵着要錢，她最後都沒拗得過這個口氣大得分分鍾成爲億萬富豪的男人，可這麽說的是韓婷婷……洪母看了一眼廚房前給丈夫煮解酒湯的女兒，竟不知女兒從何時開始變得強勢起來。
“你領來的這個小夥子确實蠻勤快。”晚上幾個人坐在一起吃飯，洪母的視線在韓婷婷和白仁浩之間來回轉，韓婷婷隔着桌子給白仁浩發了一條消息。
“我媽想多了，别介意。一會兒你先走，在胡同酒館等我，我把工資結給你。”
白仁浩讀了信息紋絲不動，韓婷婷差不多吃飽了，這會兒一粒米一粒米在消磨時間。假期沒幾天就要結束了，她辛苦的日子也将就此告一段落。專欄在雜志官網上的閱讀量原本相當普通，前段時間有幾位社交網絡紅人轉載了她的文章，閱讀量一下多了個零。網上的連載一直拿最低稿酬，現在終于能當做一項正式的收入來源，和雜志的實體投稿相提并論。韓婷婷的經濟壓力因此大減，可以像上個學期一樣專心在學業，不用兩頭奔走。
洪母沒将韓婷婷的冷淡看在眼裏，見她低着頭，還以爲是她面子薄。伸手給白仁浩夾了一塊辣白菜，說道：“聽洪雪說你在找工作？正好來阿姨店裏，你要讀書什麽的，說一聲也方便。”
白仁浩看了一眼韓婷婷，搖搖頭：“謝謝阿姨的好意，需要時喊我來幫忙就好了。”這是洪雪家人的店，真來這裏工作，萬一和劉正撞上……他心中對此還隐有期待，語氣并不真的堅決，洪母對他的拒絕沒放在耳裏，反而熱情不改。
一想到劉正心情就變得複雜難言，他匆忙扒掉碗裏的米飯，手背抹了抹嘴唇，“阿姨，我有事，先走了。”
他走之後，韓婷婷捧着飯碗，若有所思。
之前接觸白仁浩是存了讓劉正解開心結的用意，漸漸，她沒有這個想法了。
從家裏的冷面店出來，外頭淅淅瀝瀝落起小雨，韓婷婷接了洪母遞上來的雨傘，一腳踩進細小的水流中間。水汽侵襲毛孔，從室内走到室外，韓婷婷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冷面店離她的住處不算近，不算遠，步行小半個小時就能到，她想走回家去。
雨水把附近的行人都給沖得沒影了，拐角亮堂堂的超市顯得格外吸引眼球，韓婷婷看到沒有帶傘的白仁浩站在那裏，肩膀被雨水淋濕了大半。超市的懸挂小電視上難得在介紹一位最近名聲才起的鋼琴家，白仁浩的眼珠像是假的，動也不動凝視那一個方向。韓婷婷将雨傘從他頭頂遞過去，一傾，恰好将他的視線隔斷。
“走吧。”
他轉頭看向她的眼神，茫然中又夾了被撞破秘密的羞惱。韓婷婷如視無物。
兩個人雖然提前遇到了，也還是去了酒館，韓婷婷率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她隻需要一小杯，便把啤酒瓶放在他手邊，“請你喝。”其實……是物盡其用，不浪費。
韓婷婷從錢包裏數好要給他的報酬，也放在他手邊，“我按市場上的平均價格算的，不滿意可以說。”
“啊，沒有。”他沒有動錢，倒是說，“那這頓酒，讓我來請你吧。”
“不用，你忘了，電腦維修費你到現在還沒還我呢？”韓婷婷不過是在說笑，他卻紅了紅眼，右手在桌下攥住空蕩蕩的牛仔褲口袋。
該說的，韓婷婷早和他說過了，他這副失意樣子，她管不來。正想着要走，手機響了響，劉正給她打來電話。白仁浩在對面，怕他又要不自在，韓婷婷拎起包要去外邊接，白仁浩攔住她。
“是劉正吧。”
韓婷婷大大方方點頭，倒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白仁浩臉上的苦澀和委屈，一點一點加深，韓婷婷莫名煩躁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說道：“在你看來，劉正是毀了你夢想和人生的罪人，就算他真的是罪人，真正毀了你的，卻還是你自己。放棄治療倉皇而逃的是你，将自己的夢想變得遙不可及的是你，放棄夢想之後讓人生停滞不前的，還是你。将責任都推在劉正身上，難道你的狀況就會好轉嗎？”
自己的人生，要自己來負責啊。
“更何況……他什麽都沒做，我相信他。”韓婷婷把最後一句說得很小聲，話音落下，毫不猶豫轉身走出了小店。
她對白仁浩一直有一種奇怪的不适，到今天才明白原因在哪裏。他從不會反省自己，将自己身上摘得幹幹淨淨，打着讨伐劉正的旗号放任自流。
回到宿舍的韓婷婷打開電腦，在爲下一周的稿子收集素材，熱了一杯牛奶放在手邊，時不時拿起來喝一口。宿舍的隔音不好，雨滴砸在屋頂也成爲一種噪音，她戴上了耳塞。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耳機外，聽到一陣突突聲，腳下的地闆似乎都随之在晃動。周圍的鄰居因這噪聲而破口大罵，韓婷婷将音樂的音量調小了一些，發現是外頭有人在敲自己的家門。顧不上還穿着松垮的睡衣，她撲在自家門上輕輕回敲了一聲，等外頭人消停下來，她壓着火氣問：“是誰啊？”
想不出是誰非要大晚上來找她。
“姐……是我，小準。”
韓婷婷：“……”光記得便宜弟弟在外國讀書，不記得這小子自己逃回國内來了。
“你等等，我換個衣服你再進來。”一邊單手換衣服，她一邊撥通洪母的号碼：“小準在我宿舍門外呢，他什麽時候回來的，媽你知道嗎？”
辛苦賺的錢洪母都先緊着洪準給他寄回去，結果小兒子沒有如她所願在外好好讀書，反而偷溜回國了。
“洪雪，你别讓他走，我過會兒就來！”
韓婷婷也隻是想讓父母有個數，聽洪母在電話裏急得舌頭都快打結了，她說道：“媽，大晚上的你在家好好待着吧。小準這邊，我先仔細問問是什麽情況，明天再告訴你。他和我年紀相近，我說什麽他也聽得進去，我會勸他自己去見你的。”
韓婷婷放門讓洪準進來，在外頭凍得手腳冰涼的小子，也不嫌髒，拿她喝了一半的牛奶咕咚咕咚下了肚。放下杯子，他一下子抱住韓婷婷的大腿半跪在地闆上，“姐姐，你這邊給我住兩天吧。”
韓婷婷艱難地挪了挪腳：“先放開，有話好好說。”洪準“聽話”地坐在地闆上，眼睛卻一個勁在打量屋裏的擺設。
“我聽媽說，你談了男朋友了，是真的嗎？你這樣的也會有男朋友啊……”韓婷婷順便把一疊資料摔洪準頭上，“我什麽樣的？你信不信我立馬把你給轟出去？”心裏卻在疑惑，不就今天讓洪母見了一下白仁浩嘛？她就是誤會了，不應該這麽快就告訴洪準了啊？
韓婷婷問：“媽媽什麽時候和你提起的啊？”
洪準彎着腰掏她放在小冰箱裏的零食，嘴裏塞了一口小蛋糕，嘟囔不清說道：“就放假了你怎麽都不肯回家啊，媽說聽你的口氣就是有了男朋友……哎，是誰啊？改天介紹一下？”
韓婷婷：“……”不回家是因爲兼職好嘛！她擡腳把洪準給踹翻，一下把冰箱門給關上，連着他抓了一手的零食都給抽了個空。
“先别胡說八道轉移注意，你不是在讀書嗎？怎麽回家來了？”雖然韓婷婷對洪準的想法還算清楚，還是得按部就班讓他自己說出來。
“姐……我不想在國外讀書了。”啪叽。一本資料精準地砸在他頭頂，洪準順勢倒在地闆上哀哀叫喚了起來。韓婷婷沒有理睬他，冷着臉：“你不讀，那讓我讀？要不讀，怎麽不早說？”
洪準擡頭看着面帶怒氣的姐姐，怔了怔。姐姐的成績比他好了太多，本來……要出國，也應該她去才像話吧。
“你要反抗，就早點反抗，不要事情做到一半了，半途而廢。男子漢大丈夫的，不覺得這樣很可恥？”韓婷婷的言語夾槍帶刺毫不留情向他襲來。“你回國，想見雅瑩吧？你有想過，她對未來的規劃是怎樣的嗎？先不說她會不會喜歡一個耗盡家人錢财還半途放棄逃回國的辍學青年，就說……你今後能不能跟上她的步子，能不能留在她的世界裏。她和我聊過，以後想申請去國外讀書，就你現在這樣，她會離你越來越遠的。”
“洪雪！”被戳到痛處的洪準擡高了聲音，紅了紅眼。
韓婷婷繼續說下去：“我不會安慰你，不會說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你知道家裏的情況，能支持你讀書，就已經掏空大半了。洪準，媽媽疼愛你把你養得任性了，那是她喜歡你，你自己都這麽大了，真的沒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不是沒有計劃就躲回了家，如果你告訴我不想讀書是因爲有了其他的方向，我或許都會支持你。”他一點都不符合。
出了這個房間，他還是無處可待，被韓婷婷說噎了，抱着膝蓋窩在角落悶悶坐着。韓婷婷當他不存在，又坐回電腦前做她的事。臨到睡前，洪準亮着猩紅的眼仍舊抱膝悶在角落，她踢了一條被子過去，熄了燈，倒頭就睡。
早上醒來，屋裏就她一個人。角落裏的被子好像被許多人踩踏過了，皺巴巴爛乎乎看不出一點原來的樣子。
大約是在中午，韓婷婷收到雅瑩的短信。那個傻弟弟果然去找她了，又說隻是想家了才回國看一看，馬上就會回學校的。
韓婷婷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一千道一萬的，不如把雅瑩擡出來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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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眨眼到來，這會是劉正留在學校的最後一個學期。
對不少校園情侶來說，畢業等同戀情的尾聲。盡管不擔心這一點，韓婷婷仍有其他苦惱。劉正始終沒有提起過他的家庭，除了默認他的父親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闆。
離步入社會，隻差臨門的一腳，現實的種種瑣碎苦惱都将接踵而至。一路陪伴他，說到底是她單方面的計劃。未來……劉正的未來裏有沒有她，她始終沒敢确定。每個人的可能性太多，劉正今後會做什麽，成爲什麽樣的人，現在下結論還太早。在找到自己真正渴求的事業以前，他的人生必不可少會茫然痛苦，那時，他會記得向她索取擁抱嗎？
他像是個不會喊疼的孩子。表面很乖，又令人束手無策。
新學期的到來，對韓婷婷而言，不免意味着，要和生活中的“牛鬼蛇神”展開新一輪的較量。走進第二學期姜教授的課堂，見到一個和自己發型穿着相仿的女孩坐在前排，韓婷婷保證，她保證，她隻擡了擡眼皮就坐到了寶羅身邊。
韓婷婷的喜好和洪雪有很大的差别，不過原身的衣服都很合身，她又沒有那個能力給衣櫃來個大換血，因此穿衣延續了洪雪的風格。這個風格被敏秀拿來複制了。韓婷婷不太清楚她是造了什麽孽，讓敏秀盯上了自己。除了之前的小組合作，她和敏秀沒有其他接觸，那些見面的日子裏，她都是非常嚴肅不好親近的。隻能說該發生的，總會發生。
同理，還有白仁荷——
有一天，韓婷婷坐在咖啡廳裏喝咖啡，桌上擺着電腦正在查閱編輯發來的郵件，突然有個衣着巴掌臉的靓麗女人跑過來找她算賬。韓婷婷把兩個指節掰得咔哒咔哒作響，擺出武林高手的氣焰終于把人妹子給吓跑了。後來幾次她見到白仁荷，對方都縮在白仁浩的身後喊她瘋女人……
另有一件，韓婷婷就不那麽餘裕了。最近她所到之處，有個男生像一條尾巴跟在她身後。除了偶爾莫名向她微笑之外，他并沒有做其他過度的事，韓婷婷找不到對付他的合理理由。網絡百科上，這樣定義跟蹤狂：極端熱衷于自己的想法，通常還伴有吸毒、精神失調的病症。遺憾的是，跟蹤本身的定義卻比較模糊。除非他“越界”，她根本無法控告他，因爲他完全可以用各種理由掩蓋自己的異常行爲，而這些理由會輕易地得到其他人的認可。
韓婷婷選擇了通常情況，最不可取的方法。她引他越界。
在超市裏買飲料時，假裝偶遇了他，微笑地喊了他的名字——“吳英坤”。再從超市出來，十米的距離變成了五米。韓婷婷的領口上别了微型攝像頭，手機的錄音功能也已經打開，她感覺到他正在慢慢試探她的容忍度。
天天如此。直到，他終于走在她并肩，并開朗地說道：“洪雪，我給你送的禮物，你收到了嗎？”
韓婷婷搖搖頭：“我不知道。”
他變得有些急躁，試圖抓住她的肩膀。“昨天是你的生日對不對，我算的正好的，你應該收到了才對？”急躁了片刻，又緩和。“沒有關系，我會寄給你的，我以後每天都會給你送禮物。”
韓婷婷問：“同學，你認爲我們之間是什麽關系？”
“你……你是我的女朋友。”他的聲音先時顫抖，之後又确鑿說了第二遍。
韓婷婷再度搖頭：“不是。”表情流露出些微的嫌惡。“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在二十天以前，我甚至都不認識你。你每天都跟在我身後，有人的時候躲得很隐蔽，但當我一個人，你就會像這樣悄悄向我靠近。”
“洪雪，你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我寸步不離跟着你，是在保護你啊，你不是也喜歡嗎？”他用了更大的力氣，這次韓婷婷沒來得及躲開。潮濕的、浸着汗的手掌，觸感一瞬間讓韓婷婷聯想到了某種軟體動物。
不止是她在拍攝，寶羅和恩澤這次也跟在身後，韓婷婷并沒有露出慌亂，她隻是盡可能引導他說出……證詞。
因此，當吳英坤被人飛來一腳踹得臉頰狠狠撞上圍牆，韓婷婷小小地吃了一驚。
“嘶。”來人穿着合身的西裝革履，猛然打開韌帶，布料裂了一條縫。緊張的氛圍倏然就變了味道。韓婷婷利落地脫了自己身上新買的粉色運動外套圍在他的腰際，并刻意忽略掉他探尋的目光。
“劉正，你怎麽來了啊？我這邊……應付得過來啊。”
劉正看穿了她事先有所準備，還是出手了。或許，他在一旁還圍觀了片刻。
雖然他的突然出現打斷了原本的計劃，但憑現在的錄音和錄像證據多少足夠了。韓婷婷搓了搓手，轉身做了最近二十天她最想做的事——
一拳打中吳英坤的下颚。輕微的血沫從他的唇齒間迸出。
像吳英坤這樣的跟蹤狂會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無孔不入地“鑽研”某個女性的生活日常，并假想她與自己建立了親密的交流。他的精神雖然較常人混亂，卻又在其他方面，表現出高智商來。有多少個吳英坤被抓住了，又有多少個洪雪能夠全身而退呢？
韓婷婷換了左手，又是一拳打在吳英坤柔軟的肚腹，正好，擊中進食之後蠕動活躍的胃部。
吳英坤捂着肚子在牆根嘔吐不止，韓婷婷拉着劉正站遠了一些，按下報警電話。
“警察嘛？我男朋友剛剛抓到了個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