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韓婷婷的父母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晚上七點在一家家庭餐廳,她猶豫再三沒有把哲秀帶到這兩位面前。任哪家父母知道自己女兒大發善心照顧一位不能自理的男孩,都不會放任不管。韓婷婷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在吃飽喝足、昏昏欲睡的哲秀手裏塞了個抱枕,一面給他打開電視調到連播肥皂劇的某個有線台。
“我今天會晚點回來,哲秀你困了自己去睡覺。”韓婷婷伸手在哲秀的頭發上摸了摸。聽說她要出門,他巴巴看着韓婷婷,“嗚”地發出一聲低低的悲鳴,開始博取韓婷婷的同情。在他不知節制的撒嬌之下,韓婷婷差不多已經把他拴在自己褲腰帶上了,這次是絕對不能心軟的情況。
韓婷婷比平日嚴肅了許多,兩隻手插在口袋裏,免得自己沒屏住又被這小子纏住。她說,“不想我丢下你一個人離開是吧,不要光看着我,要說出來呀。隻要你開口說話了,我一定給你面子,不走的。”
哲秀的眼睛一下子亮堂起來,他張着嘴巴發聲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越喊越着急,總之,還是沒有憋出一句像樣的人話來。
韓婷婷搖了搖頭,無奈道,“好好學習吧。”
啪嗒,門就這麽阖上了。
嗚……金哲秀弓着身子蹲在沙發上,跟着電視裏有樣學樣練習說話。
你,我,他,今天,吃,好……一些簡單的字眼他其實已經會了,但是他還不會說韓婷婷的名字。或者說,還沒有口齒清晰,能令人聽懂。韓婷婷教給他很多生活的技能,但沒有仔細地教過他怎樣稱呼自己,他在偷偷練習。
金哲秀一個人學習說話,直到口幹舌燥,茶幾上放着他專用的水杯,韓婷婷不在旁邊監督,他就湊過去伸着舌頭吧唧吧唧地喝。夠不着了,才捧起來用韓婷婷教的方法喝完剩下的水。
電視機被韓婷婷設置了自動關機,顯示屏漆黑一片之後,金哲秀從沙發上站起身,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子上打着轉。琢磨了一會兒,他站到客廳那台電話機旁邊。爲了教會他向自己緊急求助,韓婷婷花了整整一個白天,旁邊還貼了便簽,免得金哲秀記不住。金哲秀飛快地按下韓婷婷的手機号碼,隻剩下最後一位數沒有輸入。他拿起聽筒貼在耳邊,再一下一下按着清除鍵。
電話是危機時刻才能使用的,他隻是在練習而已。
金哲秀沒精打采的,放下電話又窩回了沙發。平時這個時間,他早該睡了,雖然他接連不斷在打哈欠,但還是沒有任何入睡的打算。
“叮鈴鈴。”金哲秀耷拉的眼皮一下子掀起來,敏銳的聽力讓他把目光一下子瞄向了那台電話。韓婷婷在他面前用過它,所以金哲秀知道自己應該在這時拿起聽筒。
“韓婷婷嗎?”
對方是找韓婷婷的,她的聲音對他而言不算陌生。金哲秀哼了一聲,對方便認出了他。
“哦,是哲秀呀。”
智泰又來找麻煩,金純伊夜裏獨自哭了一頓,想起來韓婷婷和自己說過的話才撥了号碼。隻是她沒有挑準時機。
得是韓婷婷才行。
金純伊正打算挂斷通話,聽筒裏突然響起一陣粗氣。她聽着那個男孩,磕磕巴巴重複着一個字——“婷”。
發音不準,大舌頭,但她一下子猜到了。金純伊好心地校正了一下他的讀音,她重複一遍,那邊金哲秀就重複一遍,像個性能不太好的複讀機。
一遍,兩遍,三遍……他似乎不懂什麽叫做适可而止,金純伊不得不擅自掐斷電話。反正,她無法征得他的同意。
*
韓婷婷到了餐廳預訂好的座位,喊來服務員确認了席位才坐下。七點到了,她的父母并沒有在場,反而桌子對面坐了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士。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臉盤,皮膚雖然白,上邊點點黑痣星羅棋布。
韓婷婷落座,對方主動包攬了服務員的活計,把自己手裏的菜單遞給她。
“我已經大緻想好要點什麽,你再看看。”
韓婷婷沒接,聳聳肩,“一切随你。”
兩位家長非要讓她回首爾,原來是有這一招等着。失業的女兒,要是沒有找工作自力更生的意向,确實要愁白父母的頭。已到了适婚的年紀,這會兒沒有交往的男友,父母就跟平時給零花錢一樣,開始打包男友。
男士點好了菜,韓婷婷起身說要去洗手間,其實是去結了賬單。
“有急事先走,您用餐愉快。”她匆匆留下這一句,轉身就把這一位扔在了餐廳裏。所以菜單由他來點,畢竟,她不準備陪着他吃。
韓婷婷走到餐廳門口,就停了下來。這家餐廳邊上還有家咖啡廳,她在裏邊看到了原身的父母,正好和那位父親四目相對。她手提包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母親正在邊上拿着手機對準聽筒。
韓婷婷硬着頭皮退了回去,鈴聲戛然而止。
該吃的飯,看來,輕易躲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