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露拉沒有得絕症,帶着兒子回家鄉的意義就純粹了很多。一塊大石頭從心口移開,笑起來也神采煥發。
可以長久地活在這個世上……可以成爲自己……她暫時想不到還有什麽事能勝過這種歡喜。
她和兒子費了老大的人工把行李從樓上一件件扛到後備箱。一直在客廳“淡定”圍觀的金宇哲閑不住了,他抖了抖手上的報紙,說,“珉秀媽,你不用急着搬家的。珉秀需要你照顧,急急忙忙找的地方能讓孩子住好嗎?”
“哦……”河露拉檢查着自己有沒有遺漏什麽,心不在焉應了一聲,金宇哲哼了好幾聲,她才恍然大悟撓了撓頭,“說好和珉秀回鄉下的,前兩天和你提過,是你自己忘記了。房子我在找,兒子在我身邊你不用擔心,真的讓你照顧他,你做不好不是嗎?不過,他畢竟是二十歲的成年人了,我不會再事無巨細,還把他當個小孩子。”
河露拉的聲音和從前一樣平和,金宇哲聽起來,她的話裏卻藏了好多的刺。金宇哲已經在這個妻子身上碰夠了壁,所以他很快采取了反擊。
“珉秀媽,中年之後走進大學校園,讓你整個人膨脹了許多,忘記了謙虛。我聽說了成教授的事,河露拉,你不是這樣的人啊……”這麽的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河露拉坦然道,“你既然聽說成教授是我舉報的,那總應該聽說他對女學生們動手動腳的事,怎麽在你嘴裏,我比成教授還要可惡可怕。”
“河露拉……”金宇哲莫名其妙語塞起來,河露拉對他的态度讓他陌生又恐慌。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不止如此,她對這個陌生人恐怕還有點看不上眼。他就像個小醜站在她跟前,怎麽可能?
“我好幾次碰到你和車賢碩走在一起……”金宇哲想起他最近兩天偶然見到河露拉和車賢碩在校園裏并肩散步的畫面,突然說道,“河露拉,你現在越來越可怕了。還沒有離婚,就開始向車賢碩下手了。”
車賢碩可是金伊真都不吝贊美的男人。想到這裏金宇哲心裏一陣煩躁。
“哦,你不知道我和車賢碩是高中同學嘛?”金宇哲,你對你的前妻都了解些什麽?河露拉忍不住想要笑,但她終歸是忍住了。旅行結束以後,金宇哲就會從她的生活徹底退位,不要急迫。她告訴自己。
金宇哲氣憤地朝她喊着,“河露拉,我們現在的離婚協議可還沒有生效!”
“是。“河露拉點點頭,“但一直處在實質離婚狀态不是嗎?”
不管她和車賢碩是什麽關系,都輪不到金宇哲來插手。
“讓讓。”河露拉隔着老遠的距離就說道,金宇哲更氣了個夠嗆。
“你……你不會是因爲和車賢碩有了關系,才會忽然想要和我離婚吧。”到底還是被河露拉逼得把這句話給問了出來。他越想越合理,唯有這一點可以解釋河露拉對他的漠不關心。他冷着臉走進書房,拿着一隻文件袋扔到河露拉面前。
河露拉鎮定地拆開,裏邊有幾張像素很差的照片,是有人用手機抓拍的。照片裏是她和車賢碩兩個人沒錯,但絕沒有什麽越線的互動。
“我本來不想把這個給你看的。有學生發了貼子,我出錢讓她撤了下來。”金宇哲說得正義凜然,好像他從沒有打過這幾張照片的主意。
河露拉把它們扔進垃圾箱裏,拍了拍手,“律師有告訴你,這不能在法庭給你帶來幫助吧。”
她倒是想給金宇哲留個情面,他不肯要這個機會。
河露拉歎了口氣,“你不過在捕風捉影。但你和金伊真的戀情,我是實打實知道的。”收到照片之後,憑着身爲女性的直覺,要找出金宇哲的戀人也不難。
金宇哲一聽見金伊真的名字就消停下來,心虛了不少,嘴上卻裝模作樣說,“什麽,什麽金伊真?哦!那是我們學校理事會成員的女兒,雨川大學的教授。”
形容一個人,要把她的身份地位用作前綴呀。那位金伊真也不會樂意聽見金宇哲這樣描述自己。金宇哲的謊話明顯到河露拉都懶得戳破,她聳聳肩,“如果你遇到的性格像我一樣不懂爲自己争取的女人,你不可能會提離婚。所以我想,你并不能牢牢把握自己的女朋友。”
爲了堵上金宇哲的嘴,她又細緻地爲金宇哲分析了一下現狀。
“你轉職雨川大不久,家庭關系應該是考核的一個要素吧?我們和平分手對你事業的好處更多。金伊真教授……我假設你們是從我們實質離婚确定的關系,這個假設外人是不會清楚的。如果我向校方揭發你和金伊真的戀情,所有人都會認爲是金伊真教授在你的婚姻裏做了第三者。”
“祝你好運。”河露拉提着箱子向金宇哲揮了揮手,說道,“我們的婚姻結束會是彼此幸運的開始。”
要和兒子一起回到家鄉,真開心呀。河露拉不自覺微笑起來。
可怕的女人。這是金宇哲對河露拉留下的最後印象。
*
沃川的老家,河露拉很久沒有回去了。和兒子手忙腳亂把行李放好,收拾了兩個小時,兩個人才算安頓下來。
吃的第一頓飯是自己從家裏帶來的便當。飯後和兒子一起去了奶奶的墳墓,站在高地目送了斜陽。晚風把樹葉搖得沙沙作響,河露拉挽着金珉秀的胳膊慢悠悠地回到自己從小長大的老房子。一路上,少不了要講自己年少時的趣事,原本以爲珉秀會沒有耐心聽,她擡頭觀察了好幾次,兒子都在專注地應和她。珉秀呀,有你陪在身邊,即便是真的得了癌症死去,也沒有那麽可怕了吧。
快到家門,她把誤診的事當個笑話講了出來。走着走着,她發覺自己身邊安靜得反常。回過頭,她個頭快要一米八的兒子站在原地掉金豆。
“媽,你就打算一個人孤獨地死掉嗎?都沒有想過告訴我……嗎?”金珉秀小心地在母親面前回避了父親。
河露拉走到金珉秀身邊,伸手在兒子的頭發上拍了拍,笑着抱着他。
“媽媽不是瞞着你,隻是沒有想好要怎麽告訴你。珉秀,我很感謝你。”
真的很感謝。感謝她生命中遇到的所有人事。
母子倆回到家,才發現有一個難題亟待解決。老房子電路不穩,插了幾個電器就燒壞了,黑燈瞎火,能用來照明的隻有電量不足的手機。
河露拉借着僅有的電量和羅潤英訴了“苦”,就跌進了漆黑的夜色裏。床鋪白天就準備好了,母子倆早早睡覺,早上七點河露拉被院子裏悉悉索索的聲響給吵醒。
“潤英?怎麽來這麽早呀。”河露拉想起昨晚羅潤英問過需不需要她過來,盡管心中覺得不大可能,還是脫口而出。定睛一瞧就認出那個人是車賢碩。
他過來做什麽呢。
車賢碩向她晃了晃手上的兩個口袋,說,“聽說你和珉秀來沃川給奶奶祭祀,所以我也來了。昨晚潤英接到你的電話,我就提早了一些。”
騙人。
河露拉把他的兩隻大袋子找了個地方放好,珉秀還在房間裏睡覺,她卻睡不着了。車賢碩問她要不要散步,河露拉就點了點頭。
兩個人在墓前和奶奶聊了會兒天,就在附近又走了走。經過他們過去埋了時間膠囊的地方,河露拉故意面無表情走了過去,她留意到車賢碩的視線在她的臉上不停打轉。
“我的臉上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嗎?”她假裝懵懂地問他。
她快要自由了,卻還差一些。法律上和金宇哲解除婚姻關系是第一步,讓珉秀接受母親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戀愛是第二步。
車賢碩順便幫忙修好了電路,接了個電話下午三四點就開着車急急忙忙走了。他有個計劃了好幾年的項目在進行,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
河露拉一個人去挖了時間膠囊。即便有夢境,她還是記不清自己當年寫了什麽。
對着兩個破破爛爛生了鏽的瓶子,她猶豫了很久,下好決心拆開它們。
首先看的是她自己的——
“2015年車賢碩會成爲韓國最棒的導演。——1995.07.30想留意你的人。”
想要留意。一直關注。曾幾何時,她對車賢碩抱有這樣的感情啊。河露拉看着自己當年幼稚的筆迹,恍惚得和做夢一樣。
攥着手上車賢碩寫的字條,她深呼吸過後,展開紙條逐行閱讀。
“2015年38歲的河露拉,你依然如此啊,依然很明朗,朝氣蓬勃,耀眼。你還很美麗,就像20年前1995年7月30日那樣。河露拉,二十年陪在我身邊,真的謝謝你。我很幸福,以後也幸福吧。”
“一直陪在河露拉身邊的車賢碩。”
河露拉的視線漸漸模糊了,擦了好幾回眼睛,才把這段不長的話給看完。她的面前有一道陰影,揚起臉,她的眼角還挂着眼淚。
河露拉驚詫地喊着眼前人的名字——
“珉秀。”
驚吓之餘,手掌就松開了,那兩張紙條都飄在了半空,她下意識想要把它們抓回來。珉秀的反應比她要敏捷,她看着兒子,緊張得連呼吸都快要忘了。
“媽。”珉秀抿了抿嘴,已從母親的反應中猜出了一二。他把字條塞回河露拉手裏,輕松地說道,“不早了,我們一起做飯吧。吃着媽做的好吃的飯菜,我從沒有自己做過呢。回到學校,我準備做一兩個兼職,鍛煉一下獨立生活的能力。”
母子之間,關系從容到像朋友一樣。
*
河露拉最終辦好了離婚手續,和兒子一起搬進了新家。珉秀和車賢碩關系不錯,甚至願意支持母親和這個高中同窗發展下去。
三個月以後,河露拉和車賢碩第一次約會。
在他們的身後,有一條淡淡的影子。不仔細看是發覺不了的。是的,這就是苦逼的韓婷婷……在這個世界,她做完了她能做的一切事情,男女主都愉快地談戀愛了,她居然還被困在這裏。說不過去好嗎!打擊過于劇烈,她甚至都沒發現自己在當電燈泡。
無聊得快要發瘋的韓婷婷沒忍住還是在這一天晚上跑到了金珉秀的夢裏,也隻有這位小夥伴可以和她一起玩耍了。
這一次,當她走進金珉秀的夢裏,她被金珉秀一把抱住了。他的表情就好像要執行什麽不得不做的任務一樣。
哎哎哎,小孩這是在哪裏受了刺激?韓婷婷拍着金珉秀的後背,一邊琢磨着自己該怎麽安慰他。
然後她聽見金珉秀伏在她耳邊說,仙女……我喜歡你。
就算你隻存在我的夢裏,我也喜歡你。
他很早就發現,他每每半夢半醒握緊的那隻手,并不是虛無的産物。
與此同時,韓婷婷一下子跌進了熟悉的場景之中。是每次穿越前和系統對話的那個空間。
她等到了下一次穿越的機會,可是她的期待被那個小孩子給吓跑了。要離開嗎?要扔下那個小孩進入下個韓劇世界嗎?
她的内心動搖了。
但是,她忘了,穿越的決定權暫時還不在她手上。
系統沒有問她要不要留在這個世界。
其實她也應該想通的。她在這個世界隻是一個鬼魂,系統是不會給她憑空捏造一個身份的。
“準備好了嗎?”
當它用機械的聲音這麽說的時候,韓婷婷咬着下唇點了點頭。
對不起啦,小孩。這世上沒有什麽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