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兩匹馬卻是惺惺相惜着,當奔跑到面對面時,它們似乎都在說:“他們打他們的,咱倆可别撞上啊,馬臉可比人臉長得多,真要是撞碎了可特娘的不太好整容啊!”
随即它們達成了共識,并且擦肩而過。可李定國和尼堪這一刹那都已攥住了對方刺過來的兵刃,瞬息間,槍尖都急刹車在了各自的胸前寸許,兩人的手都像是攥住了烙鐵,散發出刺鼻的焦糊味道。而胯下的馬兒們這時卻已經跑開了,兩匹馬扽着二個人向反方向掙脫,兩個人又都毫不相讓。二馬用盡全力、二人四臂相奪,兩匹馬使出了擠奶的力氣,卻擠不出奶。兩匹馬一開始也覺得納悶兒,到後來才發現,原來它們都隻是公馬,哪兒有奶呀!
可就算是兩匹最強壯的公馬也被馬背上的二位天生神力生生的拉了回來,兩匹駿馬向前不成,雙雙揚起前蹄蹬空,後蹄卻隻能頻頻後退,再看馬背上的二人已經在較力之下将手中的虎頭簪金槍和描金戟變成了弧形和螺旋體。他們的眼珠都已經凸起,眼球膨脹到了極點,還在空中鼓鼓地打着轉,似乎就快要碰到對方了。
這倔強的四個眼球在觸碰的那一刻也沒忘了相互攻擊;這場較力已讓兩人氣喘如牛,鼻孔噴出的氣體似乎都在冒火。兩人手中的兵刃再也承受不住這力道了,幾乎同時崩離了二人的手。電光火石熄滅了,二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兵器,胯下的馬卻撒開了歡,帶領它們的主人沖向了各自面前的刀光劍雨和長槍短斧,後面有許多對方的親兵在等着他們。于是兩個大人物的雙手開始向空中不停死命地抓撓,都想要搶奪襲向自己的兵器,還把看不上眼的再重新還回到敵人的臉上。
就這樣鏖戰多時,死在雙方主将手上的人已經無法計算了,戰場上的屍體越來越多。最先頂不住的是湘江西岸的清軍,渡過江去的清軍本來就不到一半兒,而他們面對的敵人還有一位皇帝領銜,禦營又是明軍常規部隊中裝備最精良,陣法最嚴謹的軍隊。
他們都是秦翼明親自訓練并精挑細選出來的戰士,更何況朱四每次上陣,身邊總會跟着數千明軍中的精英部隊——白杆兵。面對着最後一批負隅頑抗的清軍,朱四擦拭掉自己臉上的血迹,一副k人k爽了的樣子。就連腿上中了一箭也不以爲意,他對身邊的将士們高喊道:“弟兄們!湖廣的清軍幾乎全在這兒啦,今天,他們哪裏也别想跑,全都要留在這裏!跟朕一起殺光他們呀!殺!”
伴随着朱四的一聲大吼,戰士們也全都高喊着:“殺!殺!”對敵人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沖鋒,清軍的空間則越來越狹窄,後隊的士兵甚至已經被逼入到湘江之中,他們在江中漸漸後退,江水卻越來越深,許多士兵都忽然失去了平衡,瞬間被浪頭淹沒在了濤濤的江水之中。
尼堪,真英雄也!滿洲鐵軍一直以來都是披堅執銳!從不言敗!隻是對那些草包明軍接連追擊了數日,他們馬力已竭,更有敵軍數道重圍如山、如壑。八旗衆将士無奈之下,又隻能紛紛下馬步戰,不下馬也沒了辦法,人挨着人、人擠着馬。在泥濘的地面和狹窄的空間下,想要提起馬速,除非他們騎得都是天馬。
西岸的戰場漸漸沉寂了,東岸清軍剩餘将士的甲衣已然全都成了紅色,而在他們的身前,仍然有數萬明軍像飛沙撲入、像浪潮襲來。可不管敵人像什麽,他們則一定要像個軍人!因爲他們都是大清的巴圖魯!是滿洲的脊梁!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有血戰到底的信念!有我無敵的決心!他們正在告訴明軍:“之所以一直以來都能夠戰勝你們,就是因爲我們比你們更有勇氣!因爲我們更強!無論多少次逆境,我們都依然執着!向前、向前!向着太陽的升起——前進!”
再一次回身沖回自己的陣營以後,尼堪根本就沒有休息,而是舉起了新的一把戰刀重新又殺向了明軍,可明軍卻越殺越多,就算強如尼堪,也一樣被逼回了險灘、退向了泥沼。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本可以突圍的尼堪還是選擇了和自己的戰友們一同來抗争命運。
尼堪手中的刀都已經換了數把,自己卻猶如在汪洋中對抗着巨浪。身邊的戰友已經越來越少,但是在每一個戰友的眼中,無論是戰死的、還是這些正在同死亡對抗着的,他們的眼神——都是那麽的堅毅、那麽的從容。
尼堪甚至能感覺得到,那些戰友在臨死前,還在對着他微笑,在和他說:“老大,我們......先走一步了。”忽然腳下一滑,他陷進了一處泥潭,而明軍此刻又奮勇地圍了上來,令他無法掙脫,他也不再想要掙脫了。
尼堪大喘了幾口氣、撇開了那把不能再用的刀,右胯摘出鐵胎弓,反手從背後摸出了金羽箭,繼續射殺、再繼續。天空中的老鴉在盤旋,地上的煙塵在慢慢的變淡。前面倒下的是敵人;身邊躺着的是戰友;而在尼堪的背後,似乎還有灼熱的陽光可以依靠。射光了箭壺中所有的箭,他甚至已經拉斷了手中的弓弦,明軍卻依然前赴後繼、不躲不藏、黑壓壓的向他撲來。尼堪又再次拾起地上的鈍刀,奮起的與明軍搏殺,他就像是一隻被束縛住雙腳的史前巨獸,正在被螞蟻一樣多的獵人們圍捕。
時間越來越慢,連湘江的水似乎也已經停止了流淌,陽光不知在何時已經走遠,離他而去。沒有力氣了、早已經用盡了最後的一絲氣力,但是,他的心卻依然還在戰鬥、眼神更是從來都沒有屈服,雖然已是氣喘如牛,但他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依然還在。
疲憊的隻剩下意識的尼堪,他的腦海裏依然在不停的拼殺,他沒有像楚霸王那樣最後選擇割斷自己的頭顱,因爲他的記憶裏隻有永不停歇的戰鬥。恍惚間,随着一閃刀光劃落天際,他,像是在朦胧中看到了自己的頭開始被幾個明軍掙來奪去。但是他已經太累了......已經不能再阻止這種可惡的争奪。李定國?他又看到是李定國走到了他的身前!喝止了明軍士兵們對這尊還在矗立着的身軀的不敬。
明軍士兵們此刻也仿佛都想到了什麽,漸漸的都靜了下來,一同注視着這位就算是死,也仍然巋然站立着的不屈戰士。李定國靜默了,他摘下了頭上的兜鏊,擡拳擊胸,向着這尊無頭的身軀、曾經的敵人,敬起軍禮!此時已是生死兩茫茫,兩個英雄隔着天空,望着自己的對手;兩個世界雖已各歸各路,卻都在一同緻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