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強大是可以預料的,可是敵人幾乎把九江從地圖上抹去了,這卻真的讓朱四們始料未及。已經發瘋了一般的朱四,如果不是被馬進忠攔着,他真的會去同譚泰拼命的。然而冷靜更是一個大軍統帥所需要的,隻是冷靜下來的朱四,心中更想着複仇。
爲了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可以讓老弱婦孺們能夠躲開,朱四開始調動他身後所有能夠被調動的力量。他先是命令湖廣的校練營50000人向長沙集合,去增援禦營前軍,防守長沙的李定國禦營前軍的兵力因此增加到了103000人。他再命令廣一東的校練營新軍增援江一西,補充到了郝永忠和朱四、馬進忠的部隊中,使得贛州郝永忠的兵力此後增加到41000人,吉安朱四和馬進忠的兵力增加至38000人。
譚泰并沒有因爲朱四的怒火而放棄繼續進攻的腳步,七月末,清軍開始對南昌發起進攻,九江的累累白骨沒有吓倒南昌人,反而更加堅定了他們沙場成仁的決心。
依然是起義軍的堅城,依然是清軍的大炮,戰況依然是那樣的慘烈。炮火後的煙塵使人看不見路,但是南昌人依然高喊着沖向城頭,撞向了他們的敵人。南昌在搏殺中死亡、在炮火中死亡、在堅守中死亡。譚泰猛攻了數日後,火炮洞開了南昌的一處城牆,讓這座城池看上去并沒有城池裏的人民堅強。
城牆雖然被炸開了數仗的缺口,但是這道缺口在數個時辰之内,便被用血和肉去封堵的南昌軍民們的軀體和敵人的屍體堆積成了高山,填塞成了堡壘。直到入夜,清軍也沒有放棄從這道城牆的缺口中突破,他們害怕放棄進攻之後會被南昌軍民再次将缺口修複起來,那樣清軍将要再次付出更多的傷亡來換取這座城池。
敵人高舉着火把繼續沿着這座屍山向城内進攻,他們似乎已經不在乎出現多少傷亡了。可就在這樣的屍山之上,仍然有着衆多早已失去了親人和戰友的、卻還在如同豐碑一樣戰鬥的守衛者們。八月中,南昌城牆失守,本以爲拿下了這座城池的清軍卻發現南昌依然在斷壁殘垣中堅持着。要是不殺光這個城市的主人,清軍根本是得不到這座城市的,然而到手的一座空城又能有什麽用處?
襟三江而帶五湖的南昌城已經有三千多年的曆史了,然而曆史是由每一個人的故事所組成的,離開了人的身影,就算你獲取了廣廈千萬間又有何意義?九江、南昌都是一個個普通的人所組成的城市,他們在自己的城市裏編織着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們因自己的城市而生,爲自己的城市而死。
拼将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的豪言壯語他們也許聽都沒聽說過,然而這樣的普普通通的城市,城市裏普普通通的人,卻是那樣的頂天立地,那樣的雖死而無悔。
南昌巷戰又十日,所有南昌人都拼盡了全力,他們沒有向命運低頭,也不會爲避免死亡而祈禱,他們生前的最後一件事依然是戰鬥。起義軍的主将金聲桓及偏将姜曰廣在重重包圍之下自盡了,其他諸将也幾乎全部戰死。除重傷被俘者以外,守城部隊無一人降,直到戰死最後一人。
再次經曆了南昌的血戰之後,清軍又損失兩萬餘人,但是精神上的沖擊和傷害卻更大。譚泰即使想繼續像屠殺九江那樣的來屠殺南昌,也已經毫無意義了,他知道,南昌人根本不會懼怕死亡,而在仇視的眼神中,譚泰發現到,竟然是他自己的手在顫抖。
羊群的甯死不屈和拼力一戰吓壞了餓狼,身經百戰的清軍将士雖然見慣了屍山血海,卻顫栗于大明亡靈的膽氣之下,驚恐于人民的仇視之中。清軍被自己制造的血腥鎮壓了,他們似乎開始懷疑,這樣的戰争真的還有意義嗎?于是就有了劉良佐的漢軍之中出現許許多多怯戰和脫逃者。清軍兵鋒頓挫,就連滿洲士兵的眼神也已經從兇光之中開始流露疑惑、開始流露彷徨。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野夫怒見不平事,磨損胸中萬古刀。
譚泰大軍在南昌城内一邊肅清治安,一邊休整,然而對于接下來的進攻目标,不知道是因爲受到了九江和南昌大戰時,起義軍的前赴後繼給他的心靈帶來了打擊,還是他真的沒有在内心中最終确定。乃至于直到大軍已經肅清了南昌全部的反抗、休整完畢後,對下一個進攻目标的選擇依然隻停留在諸位固山的讨論之中。
或許這也是譚泰爲了試探血戰過後,衆将的戰鬥意志是否能統一的一次考核。會議中,譚泰說道:“我軍接下來的攻擊目标将會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向西七百裏攻擊李定國剛剛占領的長沙,再或是向南五百裏奪取江一西的腹地吉安,在這個選擇上,我想聽一聽大家的意見。”
譚泰說完之後,笑呵呵的掃視着與會的這些将領,而這些将領,看來并不想急着回答譚泰的問題。隻有劉良佐第一個站了出來,從九江到南昌,他的鑲一黃旗漢軍一直是被譚泰作爲炮灰在利用的,兩戰過後損失的絕大部分清軍士兵也都是出自他的軍中。不知道對于這些刀口向内,爲皇軍冒死拼殺的人們來說,算不算是悲哀。
如今劉良佐的人馬損失巨大,爲了自己,也爲了這些能夠爲他提供官爵和俸祿的本錢——他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