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沿江而行,三男一女,穿衣打扮普通至極,唯有發髻上的道簪暴露了這幾人身份,楊木道簪,尾端刻着太極圖案。而那名女子,穿着鵝黃長裙,青絲上插着一柄白玉道簪,手中提長劍,劍穗上挂了一面小巧精緻的青銅太極魚,腰間則有一塊彤紅似火的玉佩。
四人十有八九是道庭中人。
隊伍裏的小胖子一撩袖口,擦了把汗,小胖臉被太陽曬的通紅通紅,擡頭看一眼漸入西山的晚霞,咧嘴道:“千翎,你渴不渴?我們進了牧野城地界後,沿河一路走來,好不容易碰上幾個農戶,都小氣吝啬的緊,讨口水都不情不願,化齋就更難了。要不咱們停下來打些野味?”
被喚作千翎的女子臉蛋小巧精緻,揚了揚英氣勃勃的眉毛,沒好氣道:“咱們符箓派是沒築基秘法還是沒辟谷秘法?叫你平時不修煉,整天偷懶耍滑,吃吃睡睡,現在知道累了?甭想打我水囊的注意,自個兒趴河邊喝水去。”
小胖子愁眉不展,想開口反駁,被女子氣勢洶洶的一瞪眼,就慫了,唉聲歎氣。
身邊那位相貌普通,神色嚴肅的青年微微一笑,摘下水囊抛給小胖子。舉目朝東眺望,淡淡道:“再行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就是師尊說的地方了,可惜附近找不到熟門熟路的百姓詢問。”
小胖子魚重玄一口氣喝幹水囊,心滿意足的打了個嗝,成竹在胸道:“商師兄,沒事兒,水寶出世必有先兆,千翎望氣術已經小成,待得黑光沖天,一看便知。”
楚千翎對小胖子不屑一顧,白了他一眼,再看向那位始終一言不發的青年男子,眼波羞怯,柔聲道:“蘇師兄,你渴不渴?我這兒還有一袋水,就是喝了一小口,你要是不嫌棄......”
青年男子一臉天生的冷漠,聲線沒有一絲起伏,言簡意赅:“不用!”
楚千翎“哦”了一聲,默默收回水囊,眼角餘光瞥見小胖子魚重玄朝自己做了個鬼臉,氣惱的擡腳去踹他屁股。
魚重玄身寬體胖,卻敏捷靈動,不慌不忙的避開,咧嘴一笑,眼中悄不可察的閃過黯然之色。
神色嚴肅的青年将一切看在眼裏,心中苦笑。楚千翎和魚重玄與他師出一門于符箓派,且還是一個師傅,三人相處多年,感情甚笃。而那位蘇師弟則師出丹鼎派。對于魚重玄暗中思慕楚千翎,楚千翎又青睐蘇星鬥師弟,做爲師兄的他心知肚明。心底也自然向着同出一門的魚重玄,然而感情這種事自古就是本理不清的糊塗賬。論天賦,蘇星鬥十一歲入九老山,短短七年,便将道教秘典黃庭經推到第三層,一身黑水真氣深不可測,九老山譽爲千年來有望修成金丹大道的罕見奇才。論相貌,蘇星鬥的皮囊可謂世間一等,九老山不知道有多少黃衣女冠對她芳心暗許。可惜這蘇師弟就像主峰大殿**奉的道祖神像一般,無欲無求,那些女冠的秋波暗送純屬瞎了眼。
反觀魚重玄,天賦平平,修煉也不努力,樣貌就更加無法與女人見了都要自愧不如的九老山頭号美男子相比。唯一能勝過蘇星鬥的估計就是那在九老山也是頭一号的“肚量”了。
衆人行了一炷香時間,大概是估算錯了路程,依然沒有見到師傅口中所說的那段“水面靜如明鏡,兩峰對峙,一峰如卧牛,一峰如奔馬。”的河面。
再過半刻鍾,楚千翎已經面露焦躁之色,蘇星鬥和商景元無動于衷,小胖子魚重玄也優哉遊哉。
楚千翎心中嘀咕道:“會不會走過頭了?”
便在此時,心有所感,舉目遠眺,遠方一裏外,有成年漢子大腿粗壯的黑光直沖雲霄,如一根擎天之柱。
楚千翎大喜過望,囔囔道:“有了有了,就在那兒!”
當先朝黑光沖霄處狂奔而去,去勢極快,僅是一眨眼功夫就隻剩一個小小背影。餘下三人目光對視,也跟了上去。
一裏之外的河面上,黑光沖起處,形容了一個直徑十丈的巨大漩渦。兩岸果然有雙峰對峙,左峰似奔馬,右峰似卧牛。
楚千翎站在岸邊,神情專注的凝視漩渦,纖薄的嘴唇抿着。
商景元來到岸邊,與楚千翎并肩凝望河面,悠然道:“三十年前,師傅遊曆東荒至此,見到一隻巨蚌吞食漁民,爲禍甚重,入河誅殺此怪。與之纏鬥了整整一日一夜才将之擊敗。後見它元珠即将成型,不忍其功虧一篑。便布下陣法把它困在此處,離開時與它約定,等待元珠成型,自會派遣弟子來取。屆時由我們幫忙解開陣法,放它歸入東海。”
這道凡人注定看不見的黑光緩緩消散,河面漩渦也趨于平靜。
商景元笑道:“千翎,黑水元珠已然大成,此時不取更待何時。”
楚千翎俏臉激動,點點頭,摘下腰間彤紅玉佩,與長劍一起抛給魚重玄,瞪眼道:“幫我收好。”
縱身躍入河中。
三人在岸邊等了一刻鍾,就見到河面凸出一道極深的水線,快速朝東遊去。可過了許久,仍是不見楚千翎浮上水面。
魚重玄憂心忡忡道:“不會是那蚌精野性難馴,背棄諾言,一口把千翎吞了,然後逃之夭夭吧。我得去追它。”
商景元皺眉沉吟,“不會,方才那道黑光純粹明澈,如果巨蚌依然心性兇殘,黑光之中應當夾雜血光,千翎不會入河。稍等片刻。”
“不行,我還是得下去看看。”
商景元搖頭道:“你水性不佳,入水遊不動,剛剛達到練氣境,閉氣難以長久,隻會添亂。”
魚重玄左等右等,終于見到河面水泡汩汩,似有東西出水,然後就見到千翎師妹一頭鑽出水面,大口喘息。大喜過望,正要開口呼喊,隻見楚千翎驚叫一聲,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将她拖回水中。
小胖子魚重玄焦急的喊了一聲“千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頭紮入水中,奮力前遊。河面水泡汩汩,他伸手奮力一撈,将千翎撈出水面。
“師妹,你沒事......”
小胖子瞪大眼睛,撈上來的人并不是俏麗的千翎師妹,而是一個皮囊好看到讓人嫉妒的少年,比之令他深惡痛絕的蘇星鬥也不遑多讓。
少年罵罵咧咧道:“哪裏來的死胖子,你師妹剛剛被我一腳踩到河底淤泥裏去了,松手!”
一掌拍在魚重玄胸口,把一百八十多斤的身子打的在水面滑了幾米,悠悠下沉。
少年一擊得手之後,也不說廢話,瞬間潛入水中消失不見。
魚重玄鑽出水面,吐出一口河水,皮糙肉厚,沒受什麽傷,隻是目瞪口呆,俨然是被剛才的變故驚呆了。
不遠處水花沖天,一道倩影從躍出,輕盈的在河面連踩數步,飄到岸邊。被虎口奪食的少女一臉狼狽,一頭青絲散亂,不停滴水,鵝黃色的長裙皺巴巴的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曼妙曲線。裙擺有撕裂的痕迹,左臂袖子也空空如也,露出白嫩藕臂。
她對自身的狼狽渾不在意,英氣勃勃的劍眉倒豎,俏臉上掩飾不住的怒意。腳下一踏,亮起一道八卦虛影,與此同時,她眸子一片青光閃耀,蓦地一指前方數十丈處波光粼粼的河面,嬌叱道:“在那兒!”
四人在沿着岸邊狂奔追擊,楚千翎瞳孔眼白消失,隻有一片精湛青芒。
魚重玄囔囔道:“千翎,那小子就是蚌精?他奶奶的,狗改不了吃·屎。師尊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果然不假。”
楚千翎本不願搭理他,但見商景元也投來疑惑目光,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蚌精已經東遊而去,那,那小子我也不知道是何方人物,剛才在水底我取得元珠後,揭下師尊封印所設符箓,這小子就突然半道殺出,奪了我的寶貝,想來早已伺機已久,可恨師尊的符箓揭開後便自行消散,否則我定要拍在那小子身上。”
“連師妹你也敵不過?”商景元聽後,深深皺眉。
楚千翎雖是女子,但好勝心極強,哼了一聲:“倒也不是,魚胖子土屬真氣在水中束手束腳,我的金屬真氣同樣也施展不開,實力大打折扣,而且這小子偷襲在先,勝之不武。他修爲明明不高,但戰力出乎意料的強悍,身手老練,經驗豐富,我在水下吃了大虧。”
她忽然朝前方左側一指,“他就在水下。”
商景元轉頭,朝面色冷峻的蘇星鬥颔首:“蘇師弟,你是唯一的水屬真氣,靠你了。”
蘇星鬥漠然點頭,縱身淩空躍起,身體在河面上空頓住,雙手捏道訣于胸口,丹田中亮起一道黑光,從小腹攀上玉池,驟然凝聚于掌心。
蘇星鬥雙修一震,手中那抹黑光狂飙而出,化爲直徑三丈的巨大黑球,轟然砸入河底。
“轟!”
河面炸開數十米高的驚濤,水花紛揚如驟雨,河面濁浪翻滾如沸。
三人在河邊翹首期盼,沒見到那個賊子的屍體浮出水面,蘇星鬥亦是輕輕皺眉。
“千翎!”商景元喊了一聲。
楚千翎心領神會,腳下八卦虛影再現,眸子裏清光連連顫抖,看見一道極細微的氣柱在河面上一閃即死,卻逃不過她習自蔔天道的望氣秘術。
“蘇師兄,在你東南邊十丈外,他正朝東遊去。”
蘇星鬥目光一轉,衣袍鼓舞,黑光再生,數十道細密的黑光從丹田遊出,沖至雙臂,他直接揮袖甩出近二十枚黑球,轟隆之聲不絕于耳,攪濁了整片河面。
蘇星鬥翩然回岸,負手而立。
片刻後,那個走投無路的家夥終于鑽出水面,衣衫破爛,頭破血流,落水狗一般的遊上岸,模樣雖然狼狽,神态卻極悠然,好似下河戲水之後,不緊不慢的脫下外衣擰幹淨,吐出嘴裏含着的一顆黑光流轉的珠子,絲毫沒有死到臨頭的恐慌,反而仔仔細細的打量衆人,興師問罪道:“瞧你們頭上的道簪,想來是九老山的弟子吧?說說看,出自哪個末流派系?喜歡舞刀弄棍的青羊宮?自诩替天行道的無極宮?還是存在近萬年卻始終爛泥扶不上牆的白雲觀?總不能是以房中術文明九州的悟真道?”
說道這裏,這個俊俏少年不禁眉飛色舞,朝楚千翎擠眉弄眼,十足下流登徒子的語氣笑道:“這位姑娘胸大臀翹,想必黃赤之道已然爐火純青,不如跟再下交流交流?”
楚千翎當即勃然大怒,想要拔尖刺死這個事先搶她寶物,事後又言語調戲的無恥敗類。
養氣功夫深厚的商景元按下師妹的劍柄,施了個禮,朗聲道:“閣下是不是該先報上名諱?黑水元珠乃是我師尊與那蚌精的一樁因果約定,我師妹奉師尊之命來取,還望兄台歸還。”
少年目光在楚千翎腰間微微停頓片刻,大聲道:“聽好了,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牧野城城主府二公子,拓跋春竹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