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怕死嗎?當然不怕,這座營地裏除了我以爲還有活人嗎?”
“我們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大家真正所在乎的,不過是能堅守到什麽時候,能不能堅持到後方趕來支援,但現在看來我們恐怕是等不到援兵了。”
“所以你我都應該感到慶幸,能在最終時刻來臨前迎來小守,他将是我們留下的最後希望。”
“萬年的堅持,别說你們,其實我也早就累了,能以這樣的結尾告終,我們還能奢望什麽呢?老四,和我一起平靜地迎接最後的結局吧。”
帳篷内寂靜無聲。
姬老四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洛閻冷冷開口道:
“不要忘了死去的大家,兵團百萬戰士最後隻剩下了我們百人,我們繼承的是所有死去戰友的意志!”
“大家絕不會希望我們最後是落寞地死在帳篷内,哪怕是死,我們也必須死在戰場上,與敵偕亡,絕不能是苟延殘喘到最後!”
衛山河起身向帳篷外走去,隻丢下一句話道:
“你們先聊,我去見見那位遠方而來的客人。”
……
……
黎秋生關上顧守的房門,雙手插兜,随意地行走在空曠的要塞内。
啧啧,這科技水準比現在的聯邦還要強吧?
研讨會那群廢物,拿着自己給的一整套科技樹,結果整天都在鑽研源力運用,整體科技水準到現在還沒追上蒼瀾星座萬年前的水準!
走過一個轉角,黎秋生看到了一隻目色疲憊的黑貓緩緩走來,他靠在牆上,笑眯眯道:
“呦,這不黑王嗎?怎麽混成了這幅模樣?”
心事重重的黑王腳步一頓,擡頭看到了轉角處的男人,翡翠色的瞳孔驟然放大,突然炸毛道:
“你……你怎麽會在此地?!”
黑王的念頭忽然轉到了顧守身上,當即沉聲道:“你在顧守身上下了‘坐标’?”
黎秋生疑惑道:“你不是發現了嗎?隻是礙于你我間深厚的革命友誼才沒有出手消除。”
黑王頓時語塞。
它的實力早就跌落谷底,雖說這些年恢複的有些起色,但距離巅峰仍然遙不可及,談何察覺到這家夥下的手。
黑王的目光凝聚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
事實上自己能找到顧守,還要歸功于此人,并且【彼岸】也是由這家夥送到顧守手中的。
這位曾經的天命之子,而今東境聯邦的神系之主,是他們最堅定的盟友之一
按理說黑王沒有任何理由不對他表示歡迎,可這位往日間胡來的作風,卻讓黑王不得不心生警惕。
黑王低沉道:“你不要胡亂插手,顧守的道路要他自己去決定,我們不能随意推動他向着某個方向前進。”
黎秋生義正言辭道:“我怎麽可能胡來?誰都知道我黎秋生向來安分守己,從不搞事,不信你去問陳浮生陳老爺子!”
黑王心中毫無波動,甚至想笑。
從不搞事這話你都說的出口?
你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的路上!
還問陳浮生?
堂堂東境聯邦的境主,卻與你這厮是一丘之貉,簡直沒臉看!
顧守早年一直在疑惑一件事,那就是黑王似乎對東境聯邦抱有很大的成見。
而究其根底,就在于在大黑的眼中,東境聯邦的兩位掌權者都是不靠譜的貨色,聯邦未來注定一片黑暗!
“好了好了,我知道分寸,在道标這種事上我知道該怎麽做。”黎秋生安慰道,“我隻是感應到小守激活了自身天命,才特來見證即将發生的一切。”
黑王一怔,音量驟然提高道:“天命?!顧守凝聚了自己的天命?”
黎秋生一臉嚴肅,舉手搶答道:“我可啥事都沒做,别想往我身上推!”
黑王陰晴不定。
它很清楚何謂天命,也從一開始就知道顧守是身具天命者,但問題就在于太早了!
似乎從誤入星門開始,一切發展就都脫離了原有的掌握,開始行駛一條未知的航道。
而受顧蒼瀾的影響,黑王從不信什麽天命。
在它的認知中,天命加身不見得是好事,
當年顧蒼瀾就曾多次受天命影響作出錯誤的判斷,導緻最後他出手打碎了自己凝聚的天命。
當然,它不會慫恿顧守去打破自己的天命,正如先前所言,顧守的道路由他自己決定,他大可不必循着前人的道路前進。
“這些天你都做些了什麽?”黑王開口詢問。
黎秋生滿臉警惕道:“都說了,我啥也沒做,你可别想賴我啊!”
黑王無語道:“你什麽也沒做?那現在顧守房間的源力波動哪來的?”
先前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此時回過神,馬上就發現了不對。
黎秋生聳肩道:“那是小守一口一個秋生哥換來的,叫一聲百分之十濃度,要不是五十就是他的承受極限,我本來可以再聽五聲的。”
黑王:“……我警告你,别亂來,不要幹預顧守的道路!”
黎秋生叫屈道:“我怎麽會幹預守弟的決定?我可是早就決定了要做守弟背後默默無聞的男人!”
“……”
黑王原本還想說些什麽,可此時卻完全沒有了說話的欲望。
它忽然發現自己先前那份沉重壓抑的心情不翼而飛。
它看着眼前這個男人,恍然大悟。
原來是看到了這個家夥!
黎秋生關心道:“怎麽樣,這趟探索有什麽發現嗎?”
黑王警覺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去探索的?你是本體降臨,意識籠罩了整個星球?”
黎秋生頓時大倒苦水道:“怎麽可能本體降臨,一道神念罷了,整個蒼瀾星座都被未知力量封鎖,這顆星球更是滴水不漏,要不是在小守身上下了血本,我這道神念都未必擠得進來!”
這一點與他和顧守解釋時的說法完全不同,畢竟爲了防止小守反感,有些事是不能擺在明面上的。
譬如在小守身上下了些小手段這種事是萬萬不能當面說的!
黑王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下這家夥,冷笑道:
“那你這具身體是從哪裏弄到手的?”
說罷,它圍着黎秋生轉了一圈,鼻尖動了動,目光狐疑。
“怎麽有種熟悉的味道?你到底從哪弄來的克隆體,地下挖出來的?”
這顆前哨星上還遺留了不少舊時的要塞基地,這一趟它出遠方,就親自挖掘了數座基地要塞,查看其中還保留的信息。
黎秋生聳了聳肩,決定轉移這個不妙的話題,道:
“對了,這次我還給小守帶來了一份禮物,可惜暫時沒有一個良機。”
“良機?”
黎秋生老謀深算道:“錦上添花哪裏有雪中送炭值人情?可不得挑一個良辰吉日再送上這份大禮!”
黑王突然想到了由這家夥親手送到顧守手中的【彼岸】。
【彼岸】失蹤多年,卻被這家夥不知從何處尋到,并送到了顧守手中。
而現在他自稱又找到了一份禮物?
黑王眯着眼道:“你……該不會是找到了帝國失蹤萬年的【01】吧?”
當年傾萬軍帝國之力打造的帝國第一奇迹造物【01】,卻最終連戰場都沒上就莫名離奇消失,甚至都沒人知道那是一件怎樣的武器。
在帝國武庫中,它的序位排名是01,真名不詳,所以黑王隻以【01】代稱。
黎秋生一臉詫異道:“怎麽能叫找呢?【01】不一直在我手上,由我負責保管嗎?”
黑王:“!?”
見黑王一臉見了鬼的模樣,黎秋生撓着頭不确定道:“我難道沒有通知你們嗎?不會吧,我應該通知了呀!”
你通知給鬼了?!
黎秋生猛地一拍腦門,醒悟道:“對了,我本來是想通知你來着,後來被陳老爺子拉着去天路逛了一圈,這不就整忘了嘛!”
黑王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撓他的沖動,音量再度拔高一個層次,咬牙切齒道:
“忘了?!”
黎秋生眨着無辜的小眼睛,笑眯眯道:“好吧,也不算忘了,主要告訴你也沒用,就算告訴你又能如何?那玩意你又用不了。你之前找的那幾個傳承者都是什麽歪瓜裂棗,我可不舍得把【01】的權限送給他們,咱家小守就不一樣了,小夥汁人長得帥,天賦又好,還有擔當,啧啧,老黑啊,論這眼力界十個你都比不過我啊。”
大黑黑着臉,一言不發。
“我早跟你說了,傳承者這種事向來是甯缺毋濫,你非要找幾個湊數的,你不失敗誰失敗?”
大黑冷聲打斷他的話道:“說吧,你到底來此做什麽的,就是爲了送禮和見證?不見得吧,你不最喜歡一箭三雕嗎?”
“哈哈哈!還是老黑懂我!這趟确實還想解決一個疑惑,當然,就算是我也沒報什麽希望,純粹是順路捎上的。”
“什麽事?”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我們最近剛好查到了一些事。”黎秋生意味深長道,“這些事徹底推翻了我們對小守的某些看法與認知。”
聽到這件事涉及到了顧守身上,黑王眸光一變。
黎秋生自顧自說道:“我們一直都認爲小守繼承了顧蒼瀾的血脈與天賦,但現在我們卻發現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黑王渾身毛發瞬間炸開,怒聲打斷他道:“顧守的血脈由我親自鑒别過,你這是什麽意思?!”
黎秋生連忙蹲下身安撫炸毛的大黑道:“冷靜冷靜,别激動,聽我把話說完!年輕人咋這麽急呢?”
“我不是指小守不是顧家的人,但是不是繼承自顧蒼瀾就要另說了。”
他詳細解釋道,然後突然打了個響指,
“舉個例子,你爹是個普通人,你爺爺是大帝,然後你天資超凡,我們隻會說你繼承了你爺爺的優秀血脈,而不會說你繼承了你父親的血脈!”
黑王沉默片刻,道:“可蒼瀾是顧家曆代最優秀之人。”
黎秋生微笑道:“對啊,問題就在這裏!顧蒼瀾确實是他那一代至今爲止最優秀的顧家血裔,但是在顧蒼瀾之前呢?”
黑王緩緩擡起頭,翡翠色的瞳孔當仁不讓地與黎秋生對視,一字一頓道:
“你們究竟調查出了什麽?”
黎秋生神色奇怪道:“你知不知道一件事,顧老爺子最初的計劃,是培養小雲海三年,然後就要啓程,但是……他打破了原有的計劃,在蒼瀾星多呆了好幾年時間。”
黑王心中默默算了算時間。
三年?
那也就是在自己帶着顧守來到蒼瀾星後?
那位存在,是因爲小守的出現?
黑王不解道:“你想說明什麽?說明小守的天賦異禀令那位存在都爲之側目?”
黎秋生看傻子一樣的看着它道:
“這種話就别說了,你我眼中的天賦異禀,放那位眼裏和狗屎沒什麽區别。”
“切回話題,你我早年都覺得小守天賦異禀,完美繼承了顧蒼瀾的優秀天賦,我沒說錯吧?”
黑王聽得有些迷糊,強作冷靜道:“當然,小守完美繼承了蒼瀾的絕對直感!”
作爲一條直通無上大宗師境界的天賦,絕對直感當得起“至高”二字。
黎秋生淡淡道:“那麽小守在念力上的天賦呢?與他在念力上的天賦相比,絕對直感真的重要嗎?”
因爲這番話,黑王低頭陷入了沉思中。
而不等它回過神,黎秋生再次幽幽道:
“老黑,你應該沒去過顧守的意識海看過吧?在我與小守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偷偷看過一眼,隻是一眼就被裏面的存在發現了……”
黑王猛然擡頭,目光驚疑不定。
顧守的意識海中有其他存在?!
是誰?
這等重要的地方怎麽會有其他存在?!
一瞬間,黑王的腦海中瞬間蹿出一連串有關附體、意識侵奪的名詞。
黎秋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就這件事,我在顧老爺子離開天命星座前特意詢問了他。”
“有答案嗎?”黑王催促道。
“有一份算不上答案的答案。”黎秋生慢吞吞道,“顧老爺子并沒有直接告訴我那是誰,他隻說有些傳承不僅流傳在血脈裏,還說這幾年他之所以未曾上路,是在……”
等了半天不見下文,黑王怒視道:“你特娘的就挑這時候吊胃口?!”
黎秋生罕見地沒有耍寶,而是苦笑道:“不是吊你胃口,是這詞我都覺得匪夷所思……”
“到底是什麽!”
“是在……觀道。”
黎秋生以一種古怪的口吻說出了最後兩個字。
黑王僵在了原地。
一位站在宇宙最頂端的【偉大者】在觀道?
他在觀道何物?
黎秋生說了這麽多廢話,這個問題的答案幾乎瞬間就出現在了黑王腦海中。
顧守的意識海……
究竟藏了什麽鬼東西?!
黎秋生蹲着身子,低聲道:
“蒼瀾星座的特殊性你很清楚,這是一個在沉默中持續抗争了無數紀元的偉大星座!”
“蒼瀾星座曆史上出現過九代天縱奇才的領袖,領導蒼瀾軍團的顧蒼瀾就是第九代領袖。”
“但是老黑你現在好好想一想,你知道與第一代蒼瀾之主有關的,哪怕是零星半點的信息嗎?”
“從第二代到第九代都有迹可循,可唯獨第一代領袖,仿佛沒有半點信息流傳到後世!”
“而這一次,我們終于在機緣巧合下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
“譬如最初的蒼瀾星座的修煉體系不是體術,而是精神念力!”
“譬如第一代蒼瀾之主……很恰巧的也姓顧!”
……
……
衛山河倚靠着冰冷的鋼鐵牆壁,若有所思地聽着轉角處那邊傳來的私語聲。
雖然很多東西聽得莫名其妙的,但好像與小守有關?
小守祖上是蒼瀾星座的第九代領袖?
呦,那一家人啊,小守不是說自己老爹是第八代領袖嗎?
嗯……也有可能是篡位的仇家也說不準。
他下意識從褲兜裏掏出煙頭,剛想點上,卻很快放了下來,自嘲一笑。
這偷聽也得專業點,哪裏還邊點煙邊偷聽的,生怕别人發現不了?
他塞回煙頭,摩挲着下巴的胡茬。
不過這樣的話,那有些事就說得通了。
比如小守爲什麽知道那道星門的位置,再比如他們爲什麽會來到這裏,又或是小守爲何會這麽拼命……
但是現在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爲什麽……
爲什麽自己會覺得蒼瀾軍團這個稱呼異常的耳熟呢?
衛山河倚靠在牆上,緩緩仰起頭看着天花闆發着呆。
他的眼中浮現出惘然。
在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就有一種淡薄的哀傷彌漫在靈魂深處。
它淡薄到無法察覺,可卻又這般清晰存在着,傳遞着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
衛山河低頭看着輕按在心髒處的右手,感受着那澎湃有力的跳動。
心率比以往都要高的多。
看來這并不是自己的錯覺。
可這是什麽原因?
即便自己遺忘了一切,但靈魂與肉體卻仍固執地保留着這份最後的痕迹嗎?
哪怕……
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蒼瀾軍團……”
他的嘴唇嗫喏着,輕不可聞地喃喃念叨着這禁忌的名字。
這一刻。
衛山河的眼前突然走馬觀花般閃過無數夢幻般的泡影。
他看不清那些畫面中的身影,隻能聽到從遠方而來的獵獵風聲。
那風聲中似乎裹挾着無數模糊的呐喊聲,但無論他怎樣閉目仔細聆聽,都聽不清被風聲壓蓋的呐喊聲。
突然。
遙遠的風聲中傳來一聲零星、模糊,卻又聲嘶力竭的怒吼聲!
這聲音是那樣輕微,根本不像是怒吼,反而像耳邊的細語低吟,卻又清晰地傳自于崇山峻嶺,途徑過百川大河,沿途撞碎了名爲時光的阻隔,一路跌跌撞撞地沖進了他的耳中。
它穿越時光而來。
團長如遭雷擊。
淚水奪眶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根本不講任何道理。
他就像一隻脫水太久的蝦一樣弓着身子劇烈顫抖着,右手死死卡在心髒處,戰鼓般澎湃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而源自靈魂深處的哀傷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不給他留下一片空間。
那怒吼聲是——
“蒼瀾軍團,前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