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風雪終于返回流星街，一臉疲憊地坐在包子鋪内。
剛到中年就迎來家族曆史上不可避免之秃頂的老闆，端着一屜包子放在了牧風雪面前，好奇道：
“小牧啊，怎麽一臉疲色，前幾天也沒看到你，去哪了？”
牧風雪擠出一絲笑容道：“牛叔好，前幾天去外地打工了。”
牛叔拍了拍他肩膀贊賞道：“小夥子好樣的，比我家那臭小子強！多吃點，回去給雲海帶嗎？”
一談到家中那個讓他驕傲的妹妹，牧風雪嘴角泛起笑容，道：
“不用，誰知道她今天準備吃多少。”
牛叔啧啧附和道：“也是也是，小雲海看着個不高，飯量那叫一個大，不愧是機甲學院裏的扛把子，都說能吃是福氣，我看小雲海福緣深厚啊！”
牧風雪強撐精神打聽了會最近流星街發生的事，老闆邊看着他吃包子，邊跟他唠叨了些家常。
“小守好像也出遠門了，這兩天都沒來我這吃包子。”
一聽到顧守的消息，牧風雪放緩了吃包子的速度，卻沒多問。
等一屜包子全部下肚，牧風雪起身向牛叔告别。
他向包子鋪外走去，臨出門前，發現一個店門口外擺的桌子上，坐着一位壯如鐵塔的中年人。
他面前放在兩屜包子，卻隻動了一屜的一半，整個人失魂落魄地望着街道方向。
外地人？
以前沒見過這人。
流星街很小，街裏街坊大多都見過面。
牧風雪加快腳步，心中生起一絲警惕。
“你是……你不會是小趙吧？”
一聲充滿震驚的驚呼聲吸引了牧風雪的注意，讓他停下腳步，轉頭望去。
他第一時間認出了開口的人，那是住在123号的王嬸。
被憂郁包裹的中年男人愣了下，遲疑道：“你是……王姐？”
王嬸猛地一拍他的肩膀，既帶着驚喜，也帶着仿佛壓抑了很多年的怒火道：
“你個臭小子也知道回來？！你知不知道你回來晚了！你爹十年前就走了！當年和你爹吵個架一跑就是三十年，你現在還回來幹什麽……”
王嬸的大嗓門頓時引來了不少流星街的老人。
牧風雪深深看了眼那個滿臉愧疚地低下頭的男人，心中滋味莫名。
他不想再聽下去，轉身走向家中。
……
趙岚呆呆地坐在位置上。
聽着王姐一股腦地将自己走後家裏發生的事說給他聽。
她說自己走後才兩天，那個在自己眼中一直不稱職的男人就發了瘋似找他的兒子。
他貼告示，逢人就問，甚至還到處借錢去電視台跪下求人幫他發尋人廣告……
他沿着兒子最後留下的痕迹一路找了過去，卻怎麽也沒找到兒子的身影。
最後，那個把自己整的不成人樣的男人回了流星街，整日就坐在家門口眺望着遠方的地平線，等着記憶中熟悉的身影再度沖入他的視線。
他似乎從沒想過那個怯懦的兒子居然敢偷偷藏在運輸艦的倉庫内，一路偷渡去了其他星球。
又或許……
在那無數個等待的日子裏想到了，可在面對茫茫無垠的星海時，這個終其一生也未曾離開過蒼瀾星的男人，隻剩下了茫然無措。
他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兒子，隻能回到流星街，期盼着有朝一日孩子想家了，會想到回家來看看。
可他到死也沒能等到孩子回家。
甚至直到他死後十年，他的孩子才因爲一次任務，順道回了這個偏遠荒涼的星球。
這一刻。
這個曾在天路上征戰四方，不知疼痛爲何物的漢子，突然紅了眼眶。
淚水滾落流下，他卻沒有一點哭聲，隻是呆呆地坐在那，任由眼淚流淌。
這一幕，讓一直開口說個不停的王姐戛然而止。
她看着面前遠比以前高大太多，卻也錯過太多的男人，目色複雜。
她阻止了周邊欲圖上來安慰趙岚的街坊人，面色平靜道：
“讓他哭吧，如果哭點就能好受，那怎麽也比趙叔強的多。”
她最後一字一頓地對着趙岚說道：
“你爹說他自己是個廢物，這輩子都沒能走出過蒼瀾星，所以連出門找孩子都不敢。他還說你比他強，起碼走出了蒼瀾星，卻不知道你在外面過的怎麽樣，混的好不好，怎麽就想不到回家來看看，真怕自己不能撐到你回來，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果然，你爹真的沒能等到這一天。”
“趙岚，你來遲了，你遲到了整整十年！”
“你也赢了，但你再也聽不到你爹對你說那聲對不起了！”
那鐵塔般的身影終于再也忍不住顫抖着。
他雙手掩面，發出野獸般撕心裂肺的低吼聲。
王姐的話就如一把尖利的刀，徹底撕開了他曾經所有的自我欺騙。
就好像一把帶着鋸齒的刀深深插入了他的體内攪動，痛楚不斷堆積，沿着神經傳遍身體的每個角落，又像是有藤蔓紮根在他的血肉中，汲取着鮮血蓬茂生長，最後開出了血色的花。
他曾認爲那個男人根本不愛自己……
他曾認爲即使自己離開他也會如舊地走進酒館繼續大醉……
他曾認爲那個叫做父親的家夥絕不會低頭……
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可公正的時光并沒有留給他挽回一切的機會。
在這一天的清晨。
在被行人圍繞的包子鋪前。
叫做趙岚的男人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他用了三十年時間在和父親的對峙中獲得了史無前例的勝利，讓從未低頭的父親低下了高傲的頭，讓一直不稱職的父親在餘下的生命裏活在漫長而煎熬的等待中。
他赢了。
可他又好像滿盤皆輸。
因爲他将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原諒自己。
……
在最後的最後。
王姐給了他一個地址，那是他父親埋葬的地方。
王姐還告訴他兩天後就是他父親的忌日。
如果他趙岚還有一絲良心未泯，就不要忘記去給父親上兩炷香，告訴他自己回來了，然後對他說一聲……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