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曾經說過,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壓斷脊。
如果單純的從紙面來說,可能會有幾千幾萬種辦法能将皇權關進籠子,然而真正要往紙面上落時的時候,哪怕是皇權主動願意被關起來,這幾千幾萬種辦法也未必能有一個靠譜的。
其中最大的問題就在于公權和私權的對立。
公權需要加強嗎?需要。
私權需要加強嗎?需要。
說白了吧,公權和私權都有需要加強的地方,也都有需要被削弱的地方,真正的關鍵之處就在于怎麽讓兩者之達到平穩的狀态。
如果兩者之間出現了東風壓倒西風或者西風壓倒東風的情況,那麽最後結果就隻有三種可能,第一種就是公權強于私權,這種情況就跟中原堂口曆朝曆代的情況差不多,隻不過是沒有了皇權而已。
第二種可能就是私強大于公權,這就跟歐羅巴堂口的情況差不多,在這個前提下,一國之主到底是個演員或者是條狗都變得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隻要不耽誤大家撈錢就好。
問題在于這兩種可能都不太适用于中原堂口,反倒是第三種可能,也就是徹底推倒再重來一遍的可能性要大的多。
沉默了半晌之後,朱勁松才屈指敲了敲桌子,說道:“朕,有意對朝廷進行改制,第一個要改的,就是内閣以及六部。”
被朱勁松這麽一說,曾誠等一衆大佬們頓時就來了精神。
大明的制度其實在某些方面來說是挺操蛋的,比如說一個省的布政使是正二品,換到内閣的閣老就隻有正五品或者從五品。
雖說一大堆人都在削尖了腦袋想要沖擊那個正五品的位置,但是這職級說出去多少還是有點兒好說不好聽的意思在裏面。
朱勁松道:“以後不再設立六部,而是按需設部——比如把鐵道司從工部拆分出來成立鐵道部,又比如驿站系統從兵部拆分出來成立郵政。”
“具體怎麽拆分,曾卿可以和諸位堂官們好好商量商量,回頭遞個題本上來。”
“除了六部之外,内閣自然也是要改的,首先就是内閣諸位閣臣的品級,從五品調整爲一品,首輔爲正一品,次輔爲從一品,諸部也都在内閣的管轄之下。”
曾誠當時就愣住了,其餘六部的大佬們在面面相觑一番之後,臉上的神色也多少都有點兒難以置信。
以前的大明吧,自從永樂年間之後,内閣的權柄就一天大過一天,甚至連六部當中的事情,内閣的閣老們都可以過問。
後來等到朱勁松重新建立了大明之後,大明的整體架構就跟崇祯十七年以前的大明差不多,也都是内閣加上六部五寺之類的結構。
問題是閣老們的權柄再怎麽大,明面上的職級也依舊隻是五品官,照着六部尚書們還差了老大一截,就算能過問六部的事情,那也得經過一定的程序才行。
可是要按着朱勁松的說法進行改制,那就等于徹底讓内閣淩駕于六部之上,六部堂官們也正式變成了内閣的下屬。
問題是這還僅僅隻是表面上的變化,真正内在的含義才是讓這些大佬們吃驚的。
把六部置于内閣之下就等于是加強了内閣的權柄,也就意味着皇權在對臣權進行讓步——曾誠曾大閣老這麽牛逼的?能讓皇帝對他讓步?
尤其是像劉懷文這樣兒從玉皇山就跟着朱勁松造反的老人,又或者是朱二旦和朱三順兄弟兩個,望向曾誠的目光中都寫滿了不善。
曾誠也被朱二旦和劉懷文等人的目光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後趕忙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向着朱勁松拱手拜道:“陛下三思!”
“自太祖高皇帝廢除丞相制度以後,我大明就隻有六部之制,後來永樂皇帝設立内閣,也不過是爲陛下參謀之用。”
“若依陛下之言改制,豈不是要讓内閣淩駕于六部,再複相權?”
想了想,曾誠又一狠心一咬牙,說道:“此爲亂命,請陛下恕臣不敢奉诏!”
朱勁松卻呵的笑了一聲,說道:“曾卿先坐下,聽朕慢慢說來。”
等曾誠滿懷忐忑的坐下之後,朱勁松才又接着說道:“加強内閣的權柄,将六部拆分并且置于内閣之下,朕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六部一衆大佬們心道你丫是經過深思熟慮了,可是咱們六部忽然一下子變成了好多部,這大明的尚書還值錢嗎?
朱勁松瞧了一衆大佬們一眼,将目光投向了劉懷文:“懷文叔呢?戶部的事情,如果算上各地戶科以及國庫,再加上對海外移民、邊市、市舶等事,懷文叔可還能忙的過來?”
在聽到朱勁松喊自己懷文叔之後,劉懷文便老老實實的答道:“回陛下,臣也确實有些有忙不過來,每日裏都要處理各種公務到深夜,若不是陛下廢止了早朝,隻怕臣連睡覺的時候都要沒多少了。”
如果朱勁松喊自己一聲劉部堂或者劉尚書,那就代表了朱勁松要聽一聽官話,就算自己要實話實說,那也得想辦法說的好聽了才行,可是把劉部堂這三個字換成了懷文叔,那自己就隻需要老老實實的回答就行了,因爲這代表皇帝想聽的就是心裏話。
朱勁松呵的笑了一聲後又望着工部尚書宋玉成道:“現在工部的事情有多少?宋部堂可還能忙的過來?”
宋玉成不自覺的摸了摸腦袋,自嘲的笑了一聲道:“回陛下,工部原本就負責天下的河、道、橋梁等工程,還有皇陵、城池、宮殿等諸般事情,如今又多出來一個鐵道司……臣确實有些忙不過來。”
朱勁松嗯了一聲,沒有再問其他兵部、吏部、刑部、禮部的幾個部堂——這幾個部堂當中,也就是禮部能相對輕松一些,剩下的哪個都别想輕松。
這一點,從一衆大佬們的發際線上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朱勁松又接着說道:“朕想要拆分諸部,其實也不光是爲了替諸卿減輕身上的擔子,同時也是爲了提高諸部的效率,更是爲了以後的五年計劃。”
“至于說把諸部都置于内閣之下就相當于重設丞相,等于是削弱了皇權,加強了臣權……這事兒,朕都不介意,你們還介意什麽?”
“明擺着跟諸卿說了吧,其實朕早就想削弱皇權,加強朝堂上的公權。”
“在朕的設想中,皇帝可以主生,但是不能主死——倘若有人違犯了大明律,皇帝可以特赦,但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言出法随,不能一言而定生死。”
說到這裏,朱勁松又瞪了朱二旦和朱三順一眼,喝斥道:“怎麽,你們兩個還以爲曾閣老能逼着朕下這樣兒的旨意?”
被朱勁公這麽一訓斥,朱二旦和朱三順頓時也老實也下來。
朱勁松說的沒錯,如果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不願意,這世界上也确實沒有人能逼着他下這樣兒的旨意。
别的不說,就說五軍都督府,盡管五軍都督府執掌着天下兵權,随便哪個大都督或者哪個軍的都指揮使都算得上是手握重兵的大佬,但是又有哪個大佬敢在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的面前蹦跶?
隻要朱勁松願意,他隻要走到大街上喊一聲,大明的軍隊以及大明的百姓就會堅定不移的跟着朱勁松走,剩下什麽内閣六部五軍都督府之類的,連放個屁的膽子都沒有。
朱勁松曲起手指,敲了幾下桌子之後才又開口說道:“朕一直在想,一個國家,如何才能久盛不衰?”
“周?大周八百年的江山,幾乎已經是史上最長的王朝,其後大秦二世而亡,漢不過四百餘年,再其後,大多都是兩三百年的國運,有許多甚至連百年國運都不到。”
“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後,至崇祯皇帝有兩百七十餘年的國祚,其後到了鞑清,又是百五十年的國祚,我大明又該如何?”
曾誠和朱二旦等人都不敢接這個話。
說大明江山能夠萬年?
從現在來看,大明的江山當然能夠萬年,畢竟天底下的老百姓都極爲擁護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他說要打仗,大明的百姓就恨不得自帶幹糧去打仗,他說要修路,大明的百姓也能自帶幹糧去修路,民心所向,江山萬年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問題是别看朱勁松現在多麽英明神武,可是等他到了晚年是否還能一樣英明神武?到時候,天底下的老百姓還能像現在這樣兒擁護他嗎?
或許有人說能,畢竟劉野豬那麽能折騰,到後來也不過是下了一道罪己诏,原本已經要出亂子的大漢就再一次安穩了下來,所以,朱勁松哪怕晚年瞎折騰,大不了也可以下一道罪己诏嘛。
但是,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之後呢?
假設朱勁松一直都這麽英明神武,等朱勁松的兒子出生之後,天底下的老百姓也會因爲朱勁松的原因而擁護朱勁松的兒子,就像長安的百姓擁護戾太子劉據一樣,可是誰又敢保證朱勁松的兒子就一定能像朱勁松一樣英明神武?
請好的老師教育?朱勁松言傳身教?
别傻了,朱元璋給朱允炆留下了多強橫的班底?親自帶在身邊教了多少?結果朱允炆不一樣失了江山。
那麽,說天下沒有萬年的江山,請陛下您老人家看開點兒?
這不是找死麽!
所以,對于朱勁松的問題,一衆大佬們誰都沒敢接話,哪怕是朱二旦和朱三順這兩個親兄弟也沒敢開口說話。
朱勁松再次敲了敲桌子,望着曾誠和朱二旦等人問道:“咱們換個說法吧——曆朝曆代,大多是因爲什麽而亡的?”
聽到這個問題之後,朱二旦當即就叫道:“這個問題我知道!皇兄曾經說過,曆朝曆代之所以會亡國,大多都是因爲百姓活不下去了,而百姓活不下去的原因,又大多都在于土地兼并。”
朱勁松笑着點了點頭,又接着問道:“還有呢?”
朱二旦一愣,問道:“還有?”
朱勁松嗯了一聲,說道:“曆朝曆代皆有成法,除了大送以外,曆朝曆代無不嚴禁土地兼并,隻是開國初期尚好,一旦過上三五代人,這抑制土地兼并的法子就要失靈,這又是爲什麽?”
“或許你會說是官吏腐敗,勾結地方士紳,可是曆朝曆代當中,也不乏類似錦衣衛和禦史衙門的存在,爲什麽就能出現官吏腐敗和勾結士紳事情呢?”
連續問了這兩個問題之後,朱二旦當即就有些傻眼了,朱三順卻皺着眉頭道:“皇兄的意思是,是因爲皇帝管不住朝堂了?”
朱勁松點了點頭,說道:“曆朝曆代的開國君主,基本上都是馬上打江山的雄主,也都知道民間的疾苦,而在過了幾代人之後,皇帝大多都長于深宮婦人之手,根本不知民間疾苦,又無治理地方的經驗,想要糊弄這樣兒的皇帝,簡直是再簡單不過了。”
“所以,曆朝曆代之亡,跟土地兼并、吏治腐化當然脫不開幹系,但是曆朝曆代的那些皇帝們,也同樣都脫不開幹系。”
“就說唐玄宗,先期的英明神武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先不去說,單說他後面做出來的那些事情,他能脫得開大唐亡國的責任麽?”
說到這裏,朱勁松也忍不住歎息一聲,說道:“朕自認還算是勤政愛民,現在也算是做的不錯,然則人力終有窮,如果一個國家的興亡和百姓的安定都寄托在皇帝的身上,那麽這個皇帝又能撐多久?這世上,終究隻有一個洪武皇帝,而即便是洪武皇帝……”
再往後面的話,朱勁松沒有直接說。
人亡政息。
朱老四的雄才大略自然不可否認,但是同樣不可否認的是,朱元璋時期還能允許以民告官甚至捆了官員進京告禦狀,到了永樂之後就已經指望不上了。
而且,即便是朱元璋和朱老四這樣兒的雄主,治下也照樣沒少的了有人造反的戲碼。
朱勁松道:“既然單純的指望一個皇帝不行,那如果把皇帝之權分到内閣呢?”
PS:拿《大唐:攤牌了,我就是渣男驸馬》祭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