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傳言,某些八級鉗工隻要用手一摸,就能知道手裏拿的工件有多少誤差。
同樣的道理,身爲天字号的反賊頭子,朱勁松也十分了解這些反賊們的想法——易地而處,如果當初錢聾老狗下江南的時候不帶着軍隊,身邊也沒有多少護衛,很難說朱勁松會不會埋伏他一梭子。
最起碼,朱勁松覺得自己很難抵擋這樣兒的誘惑,就更别說這些沒什麽腦子的印猴了。
隻是朱勁松有一點是死活想不明白的。
要說印猴沒多少腦子,那是明擺着的事實,可是趨利避害也算得上是生物的本能,就算再怎麽沒腦子的印猴也應該知道在舊港和蘭芳鬧事的後果吧?
如果印猴們知道這麽做的後果,那他們爲什麽還要搞事情?
難道是因爲招募勞工的原因?
可是這個理由并不是很靠譜,因爲大明的軍隊并不會直接參與招募勞工的事情。
而且,舊港以前是掌握在荷蘭蠻子手裏的,如果說蘭芳的勞工還有可能是蘭芳公司招募來的,那麽舊港的勞工就肯定是那些荷蘭蠻子們招募的,頂多就是荷蘭蠻子們撤出了舊港之後,施家也趁機招募了一些,大明并沒有直接參與其中。
說白了,荷蘭蠻子和施家、蘭芳公司招募勞工是他們自己的事兒,直接動手的可不是大明,這些猴子們把問題推到大明的身上,甚至因此而想要推翻大明的統治,這實在是有點兒說不過去吧?
難道是吏部派到舊港和蘭芳的那些官員們太過于欺壓印猴?
這個可能性也很小,甚至于小到幾乎不存在——對于大明的官老爺們來說,印猴絕對算得上是骨頭裏沒有二兩油的窮逼,有時間搜刮那些印猴,倒還不如直接想辦法跟舊港或者蘭芳港口那邊勾結到一起,再不濟,想想怎麽讓大明遷移過來的百姓過得更好,讓自己的政績考核更亮眼,早點升官發财也遠比搜刮印猴能得到的好處要多。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朱勁松最終還是望着柯志明問道:“弄清楚了沒有,那些蠻子們爲什麽想要造反?”
被朱勁松這麽一問,柯志明臉上的神色也不禁變得怪異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滿臉糾結的躬身拜道:“啓奏陛下,那些蠻子之所以想要造反,根子還是在《大明報紙》上面。”
朱勁松一愣,追問道:“《大明報紙》?”
柯志明道:“是,就是因爲有人把《大明報紙》帶到了舊港和蘭芳,又翻譯成了那些蠻子們能看得懂的文字,那些蠻子們知道了陛下和朝廷給予大明百姓的那些好處。”
“除此之外,陛下原本發表在《大明報紙》上的幾篇文章,尤其是那幾篇号召天下反清的文章,更是被這些蠻子們奉爲圭臬……”
柯志明的聲音越來越低,而朱勁松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越來越精彩。
合着,還是因爲朕的原因?
彼其娘之啊!
朕号召天下百姓起來反清,那是因爲建夷趁着中原堂口大亂之際南侵,趁機坐了江山之後又他娘的不幹人事兒,什麽屠城、減丁、圈地、裹腳、毀書,什麽事兒缺德他們就專幹什麽,可是舊港和蘭芳的情況能跟大明一樣嗎?
不一樣啊——蘭芳是蘭芳國主動請求内附的,舊港是施家從荷蘭蠻子的手裏接收過來之後以大明永樂皇帝冊封的世襲舊港宣慰使的身份申請内附的,這些地方可都不是大明主動過來占領的吧?
再說了,大明在舊港和蘭芳也沒幹什麽啊,大明又不在乎你們這些蠻子,你們過你們的野人生活,大明百姓勤勞努力的建設自己的新家園,難道這也能招惹到你們?
再說了,你們這些蠻子難道就一點兒錯都沒有?
在站大明的角度,怎麽治理好舊港和蘭芳,怎麽讓大明百姓在這裏生活的更好,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至于那些蠻子,他們跟大明有什麽關系嗎?紅溪慘案,還有相約那年的破事兒可都跟他們脫不了關系,雖說是被當槍使了,可是動手的還是他們不是?
朱勁松是越想就越不舒服,心裏面甚至還有些委屈。
也别說朱勁松雙标。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人人都憎惡雙标狗,但是當某件事情輪到自己頭上時,人人又都是雙标狗。
正如很多人憎惡傻賊鷹的原因,恰恰就是因爲我們還不是傻賊鷹。
而且,大明講究的是有賬就得算——老祖宗曾經說過:九世猶可以複仇乎?雖百世可也。
朱勁松沒打算要放過幕後的荷蘭蠻子,隻是暫時沒時間顧得上歐羅巴那邊的一團破事兒,隻能留着以後慢慢清算,但是這些直接動手的猴子們卻是近在眼前的,打壓一下,清算清算,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兒?
要想讓朱勁松放棄對這些猴子們的報複,把他們當成大明百姓一樣對待,倒也不是不行,但是這麽做的前提必須得是小破球已經真正的發展到世界大同,在此之前不行,朱勁松必須要優先考慮大明百姓的利益。
因爲跟整個小破球上的其他國家比起來,大明更像是一個僞裝成國家的文明——無論是普世價值體系又或者思維方式再到家國制度和資本制度,大明都跟其他國家不同,縱然其他國家想學,也隻能學個四不像。
當然,蠻子們學到多少,朱勁松并不是很關心,這些猴子到底爲了什麽而造反,朱勁松實際上也不是很關心,反正早晚都是把他們招募成爲勞工,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
相比之下,朱勁松更好奇這些蠻子們是哪兒來的膽子?
對于朱勁松的這個疑問,柯志明倒是給出了答案:“因爲那些蠻子們,覺得大明在舊港和蘭芳的駐軍數量并不多,在海上巡邏的戰艦也不多,他們……他們以爲大明就隻能抽調出這麽點兒兵力……”
朱勁松一臉懵逼的望着柯志明,眼神中幾乎寫滿了難以置信這四個字。
大明在舊港和蘭芳的駐軍确實不多,每省一個軍的兵力,分散開後也确實顯得人數有點兒少,但是朱勁松萬萬也沒有想到,這些蠻子們居然會因爲這個,就有了搞事情的膽子。
大明爲什麽不在舊港和蘭芳駐紮更多的軍隊?
不是大明沒有駐紮更多軍隊的能力,而是暫時沒那個必要。
就目前的小破球,誰敢不給大明面子?招惹一個大明就等于招惹五大善人,而且大明在舊港和蘭芳的駐軍也根本就不是爲了防備有人會對舊港和蘭芳發起進攻,除了要預備求災之外,象征意義其實要遠大于實際意義。
另外,大明現在整體重心也不是瘋狂的發展軍隊數量,因爲大明一旦爆兵,那可是幾千萬的軍隊……
朱勁松甚至都不敢想像那種場面——點名的時候喊一個張三都得好幾百個人甚至好幾個千個張三同時答到,其他國家軍隊的後勤是炊事班的編制,大明起碼也得用炊事團或者更高級的編制。
所以,大明現在的的軍隊建設方針是要在搞經濟的同時提高軍隊的戰鬥力。
再者說了,大明在蘭芳和舊港那邊除了兩個正規軍的編制之外,其實還有四個衛的編制,每個衛也足有五千六百餘人,雖說衛、所的編制更多的是負責地方而不是在正面戰場上跟人開片,可是大明的衛所和正規軍的訓練、裝備可都是一模一樣的,要論起戰鬥力,這些衛所可也不比正規軍差到哪兒去。
所以,這些猴子們已經不是膽子上長毛那麽簡單的事兒了,這根本就是膽子上邊長了個人!
然而讓朱勁松死活都沒有想到提,當他送走了路易十六和喬治三世,又一路上兜兜轉轉的從天竺跑到了舊港之後,才真正認識到了這些猴子們到底有多瘋狂,或者說,朱勁松真正認識到了這些猴子們有多蠢。
最起碼,朱勁松所在的臨沂号鐵甲艦都沒能進入舊港的港口——這些猴子們挖出了大量的屍體,然後借助熟悉地形的優勢,把那些已經腐爛的屍體扔的到處都是,整個舊港都已經被舊港的駐軍全部封鎖起來。
朱勁松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得有多蠢的猴子才能想到這麽牛逼的方法。
亂扔屍體有沒有用?
肯定是有的,草原堂口就一向很喜歡用這種戰術,比如匈奴,又比如當年蒙古大軍圍困襄陽和釣魚城,畢竟這種戰術除了有可能帶來的各種疫病之外,對于水源的污染也同樣是不可避免的,任誰作爲被這種戰術進攻的一方都會感覺蛋疼。
但是,這些猴子們就不能用他們那核桃仁大的腦子想一想,在他們給大明的軍隊和百姓帶來疫病和麻煩的同時,他們自己是不是也會因此而倒黴?
更何況,大明的軍隊有一套完整的預案來應對這種情況,大明的官府也可以從大明本土獲得醫生和藥材的支援,想要防往猴子投屍帶來的疫病,對于大明來說也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猴子呢?
猴子有什麽?是有完整而且切實可行的預案?還是有近乎于無限的醫生和藥材資源?
像蘭芳那邊多少還好一些,畢竟蘭芳公司帶過去的醫藥體系多少也被蠻子們吸收了一些,可是舊港這邊卻是被荷蘭蠻子統治了那麽多年,整個舊港的醫療體系幾乎已經全面向歐羅巴看齊。
簡單來說就是遇到什麽疾病都先放血,再進一步的話就是手疼砍手,腳疼砍腳,如果不是砍了腦袋就會活不成,他們甚至不介意砍掉腦袋。
在這種情況下,舊港這邊的猴子們還敢玩投屍戰術,以至于朱勁松這個天字号的反賊頭子都忍不住要誇他們一聲夠狠。
朱勁松站在船頭,瞧着遠處正從暹羅布政使司方向不斷駛來的船隻,問道:“蘭芳那邊怎麽樣了?”
柯志明滿臉蛋疼之色,躬身拜道:“回陛下,蘭芳那邊的情況,跟舊港這邊的情況也差不多,也同樣是使用了抛屍戰術,不過,蘭芳那邊有交趾方向調派過去的物資,大夫也抽調了許多,想來應該也能控制的住。”
朱勁松嗯了一聲,神色複雜的盯着那些轉運物資和藥材的船隻看了半晌後才吩咐道:“行了,準備準備,回京城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如果猴子們發動叛亂的時間再晚上那麽幾天,朱勁松都有可能已經登上了舊港的港口,然而就是早了這麽幾天的時間,朱勁松原本的打算就算是徹底落空了。
誰也沒想到舊港和交趾的猴子們居然會使用抛屍戰術,而這種戰術的惡心之處就在于,沒解除掉最後的一絲危險之前,就算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想要上岸去吸引猴子的注意力都不行。
五軍都督府的那些将領哪怕是把刀架在他們自己的脖子上,也絕對不敢讓朱勁松去冒這種風險。
這就讓朱勁松很是憤怒——你要說這些猴子們聰明吧,可是他們幹出來的這些破事兒又實在是有點兒蠢,可是你要說他們蠢吧,他們幹出來的這些破事兒又超出了朱勁松原本的預估,讓朱勁松的計劃徹底成空。
待柯志明躬身應下來之後,朱勁松這才轉身往船艙走去,隻是剛剛走了兩步,朱勁松忽然又頓住了腳步,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通知舊港和蘭芳的駐軍以及衛所将士,朕要舊港和蘭芳的地,不要舊港和蘭芳的猴,要是他們沒有把握,就讓他們去請教施承祖和羅芳伯。”
……
魯樹人先生曾經說過,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朱勁松大概就是這種脾氣,舊港和蘭芳的劇情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最終導緻他沒能踏上舊港的土地,這讓朱勁松在回到京城之後都沒能緩過氣來。
憋了一肚子火的朱勁松朱皇帝直接就把曾誠等一衆大佬們都召集了起來。
等人都到齊之後,朱勁松才陰沉着臉說道:“幸虧這一次朕去了天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