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勁松冷笑一聲道:“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這他娘的整個兒就不對勁,你個憨貨就有點兒都沒看出來?”
通過這一路上調取到的卷宗可以看出,要說貪腐殘害百姓,那許耀宗還真算不上,這癟犢子玩意甚至連違犯大明律的地方都沒有。
這家夥純粹就是個沒腦的蠢蛋,被高大緊當成猴兒一樣玩了。
關鍵是這個猴兒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麽被人玩的,甚至還以爲自己是爲民請命的好官。
朱勁松道:“賣油翁的故事,朕以前在玉皇山的時候也給你們講過,你應該也知道,越是熟練的工人,生産東西就越熟練,速度也就越快。”
“加班的本質,就是用更少的工人,完成原本需要更多人才能完成的生産任務,從而節省下用工成本。”
“朕再問你,當所有人都習慣了加班,那麽因爲各種原因不想加班或者說不能加班的人該怎麽辦?”
“還有,你個蠢貨就不能想想,朕當初爲什麽要定下四個時辰的工作時間?”
許耀宗愣了半晌,等把這些問題都琢磨了一遍之後頓時大怒:“他耍我?娘滴個批,我宰了他去!”
隻是剛剛罵完,許耀宗就再一次被踹倒在地,動手的依舊是朱勁松:“混賬東西,你去宰了你老丈人?”
“朕告訴你,你老丈人的事兒,自然會有人去處置。”
“至于你……”
朱勁松再次冷哼一聲道:“你收高大緊的錢,也确實不能算是貪腐,可是你被他當槍使,差點兒給朝廷惹下大麻煩,終究還是你太蠢了些。”
許耀宗倒也不争辯,隻是垂頭喪氣的答道:“是,是小的太蠢了。”
朱勁松瞥了許耀宗一眼,心中終究還是念着當初在玉皇山和孟良崮時的過往,當下也忍不住歎了一聲,說道:“以後得長長腦子,凡事先三思而後行,這次是朕正好遇上了,如果這一次朕沒有遇上,你捅出來這麽大的簍子,你說該怎麽辦?”
許耀宗毫不猶豫的說道:“那我辭官不做了,反正我腦子笨,以後還不如就跟着大當家的身邊。”
張德全眯着眼睛,瞧向許耀宗的目光裏帶着些許不善——有人想跟咱家搶随侍太監的位置!
朱勁松也被許耀宗給氣笑了:“你給朕滾一邊兒去,看着你就煩。”
等許耀宗滾到一邊去之後,朱勁松又對柯志明吩咐道:“把高大緊高老爺請過來,有些賬,終究還是得好好算一算才行。”
随着朱勁松一聲令下,柯志明當即便轉身離開了永城縣縣衙大堂,帶着手下直奔高家大院而去,沒過多久就把高大緊給帶到了永城縣衙。
由于柯志明并沒有亮出身份,身材五短三粗的高大緊直到被帶到永城縣衙時還依舊在唁唁狂吠:“反了!反了!告訴你們,我女婿是永城知縣,是跟着萬歲爺打江山的從龍功臣!你們敢抓了老爺,抄老爺的家,你們這是造反!”
朱勁松一看到高大緊的模樣就來氣——哪怕是被錦衣衛的人給抓了,這癟犢子依舊不忘把折扇别在衣領後邊!
更讓朱勁松沒有想到的是,一進了永城縣衙的大堂,哪怕是他女婿許耀宗都已經老老實實的站在了大堂的一側,高大緊這個癟犢子居然還敢叫嚣:“女婿!你是跟着萬歲爺打過江山的,凡事有萬歲爺呢!”
許耀宗頓時大怒,剛打算沖過去宰了高大緊這個癟犢子老丈人,坐在大堂之上的朱勁松卻咳了一聲,許耀宗當即就老老實實的停在了原地。
許耀宗之所以不把巡查禦史衙門甚至河南知府衙門放在眼裏,一方面固然是因爲這家夥不貪所以不怕,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這家夥的軍中故交實在是太多太廣,五軍都督府裏五個大都督,可能都當過他的老上司,誰敢對他下手,這家夥還真就敢跑到京城裏去大鬧一場。
但是在朱勁松的面前,許耀宗卻是老實的如同鹌鹑一般。
跟朱老二和朱老三差不多,這些早早的就投奔了孟良崮的殺胚們,比任何人都知道朱勁松的可怕——别看朱勁松親自帶兵打仗的時候很少,也别看朱勁松基本上不管軍隊裏的事兒,可是像許耀宗一樣早早就跑到玉皇山跟着造反的,又有哪個不是被朱勁松親自訓練出來的,又有哪個沒挨過朱勁松的揍?
對于大明五軍都督府下屬的三十二個軍團來說,朱勁松就是神!包括他許耀宗最硬的後台,五軍都督府的那五個大都督,也都被朱勁松給揍過一遍,誰也不敢在朱勁松跟前炸翅。
許耀宗就更加不敢了。
眼看着許耀宗僅僅隻是因爲一聲咳嗽就忽然慫成了狗,高大緊再望向朱勁松的目光也有些不對勁了。
高大緊知道自家女婿是個什麽德性,别說是普通的巡查禦史或者知府,哪怕是換了河南布政使前來,自家女婿也不會緊張成這個熊樣兒。
唯一的可能,就是坐在大堂上的那個年輕人能震得住自家女婿。
能夠震得住自家女婿的,估計也就隻有五軍都督府的那些大佬,而且還得是自家女婿曾經的老上級才行。
五軍都督府的大佬、自家女婿的老上級、還得足夠年輕,這三個條件加在一起,高大緊直接就得出了一個結論——大堂上的年輕人,要麽就是秦王,要麽就是晉王!
至于坐在大堂上的會不會是朱勁松……高大緊根本就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首先就是朱勁松這次下江南并沒有大張旗鼓的行動,連天子儀仗都沒有帶。
其次就是朱勁松身爲皇帝,怎麽可能會忽然跑到永城這麽個不出名的小縣城來?
高大緊越想越感覺自己想的對,再次琢磨了一番後,高大緊就忽然笑了起來,高聲道:“不知是秦王殿下還是晉王殿下當面?草民高大緊,拜見殿下,若是殿下要見草民,隻需派人傳喚一聲便好,又何必如此大張旗鼓?”
朱勁松呵呵笑了一聲,瞧着高大緊的目光中也帶上了三分欣賞。
這癟犢子确實是個人物,雖說猜錯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多少也能算得上是臨危不亂,甚至還能擺出一副胸懷坦蕩的模樣。
這要是換了其他人來,多半都會以爲這家夥是個人才,從而生出惜才之意。
接下來,隻要高大緊再施展三寸不爛之舌,好好颠倒黑白一番,今天這事兒多半就要被他給糊弄過去。
可惜啊,可惜今天來的既不是朱二旦也不是朱三順那兩個笨蛋,而是朱勁松。
朱勁松根本就沒有理會高大緊的意思,直到大堂外匆匆趕來幾個擡着箱子的錦衣衛校尉之後,朱勁松才開口道:“讓戶科跟都察禦史衙門、巡查禦史衙門的人手過來,查。”
而高大緊在看到被擡進大堂的兩個箱子之後,臉上就再沒有剛才的鎮定,兩條腿也有些微微發抖——兩個箱子都貼着封條,其中一個上面還單獨貼着高字,另外一個也單獨貼着工坊兩個字。
而且朱勁松剛才還說到了“查”字。
查什麽?
用查來組詞,通常能夠得到查案、查找、查賬等等詞語,但是結合眼下的情況來看,唯一的可能就隻有查賬。
強自鎮定下來之後,高大緊便又望着朱勁松道:“若是上官想要查我高家的賬,那隻需要說一聲也就是了,草民直接把賬簿都帶過來,又何必勞動上官呢?”
朱勁松擺了擺手,說道:“讓他閉嘴。”
柯志明當即便拱手應下,隻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麽破布之類的,柯志明幹脆讓許耀宗脫了鞋襪,直接把許耀宗的臭襪子塞到了高大緊的嘴裏。
大堂裏再次恢複了平靜,隻剩下噼裏啪啦的算盤聲在響個不停,一衆戶科、巡查禦史衙門、都察禦史衙門的小吏在瘋狂的撥動的算盤,開始審計高大緊家裏和工坊裏的所有賬簿。
“錢聾元年臘月,張三借錢五百文,認下息錢五十,出四百五十文,該歸八百文……”
在聽到一個小吏唱出了這幾個字之後,高大緊就隻腿雙腿一軟,仿佛渾身都失去了力氣一般。
高大緊家裏的賬簿其實有兩套,明面上一套,背地裏一套。
明面上的那套賬簿,裏面的各種記錄都偏向于正常,其中也有一些小的疏漏,但是那些疏漏都是高大緊特意讓人做進去的,爲的就是應付明面上的查賬——無論怎麽查,都隻有那些無關緊要的小疏漏,單純從賬簿上去分析,那高大緊一家簡直就是再世的菩薩佛陀一般。
但是背地裏的那套賬簿,卻是實打實的記錄了高家所有的算計。
九出十三歸?
不好意思,九出十三歸才能賺幾個小錢啊,說出去都還不夠丢人的呢。
高家真正牛逼的地方,就在于把這些錢放出去之後,不知不覺的讓這些泥腿子們套進去,反複的利滾利,最後反複借,反複還,直到還不起的時候,該收地的可就直接下手收地了。
但是誰也說不出來什麽。
借錢的時候,人家高家把錢借出來了,但是你還不起,你能怨高家把錢借給你?
而這些小吏現在念出來的,也正是高家背地裏的那套賬簿。
絕望之下,高大緊忍不住瘋狂的掙紮起來,嘴裏也不斷發出嗚嗚的悶聲,朱勁松卻恍若未聞未見,隻是這麽一直在等着那些小吏們清算出最後的結果,順便無聊的翻着柯志明帶回來的一些書信。
但是讓朱勁松也沒有想到的是,高家的這些賬簿實在是太牛逼了,盡管幾十個小吏兩兩一組的處理這些賬簿,依然沒能在短時間之内處理完,吏科和巡查禦史衙門、都察禦史衙門甚至不得不抽調了更多的小吏過來一些清算。
眼看着太陽從東到南再從南到西,馬上就要到掌燈時分,高家的這些賬簿才總算是處理完成。
“啓奏陛下,自錢聾元年至錢聾四十九年,高家通過巧取豪奪,一共從百姓手中奪去九百多頃良田,有一千多戶百姓因爲陷入了高家的息錢當中,最後不得不出賣了房子、土地,淪爲佃戶。”
“請陛下禦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