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清朝廷比起來,朱勁松版的大明朝廷似乎總有那麽一股子寒酸味兒——
論皇宮的規模,朱勁松現在還沒有一個正式的皇宮,辦公地方其實就是原本大清時期的山東巡撫衙門,随便安排了一個臨時行宮的名頭就當皇宮用了,大清卻占據了大明數代皇帝,營建了足足三百年的紫禁城。
論到對待外藩的态度,大清那真的是處處都秉着甯與友邦、不與家奴的态度來對待外藩,隻要表面上承認大清是爸爸,那麽随便哪個國家弄幾塊破石頭爛葉子之類的東西,都能從大清換回去大把的賞賜。
按照大清的說法就是八方來賀。
反觀朱勁松版的大明朝廷,則是秉承了中原堂口一以貫之的、真正的朝貢體系:别不把人當人看,也别把猴子當人看。
大明的百姓是人,大明百姓之外的算猴子。
是的,這才是朝貢體系的真面目,比起殖民盤剝還要高明上無數倍的玩法。
後世很多人都以爲朝貢就是中原朝廷吃虧,朝貢國的供奉物品數量與中原堂口回賜的數量明顯不成比例,而且是朝貢物品的經濟價值遠低于回賜物品,這就給人一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錯覺。
實際上呢?
實際上,朝貢體系的真正奧秘就在于朝貢體系的定價權。
換個最簡單的說法,就以朝鮮經常進貢的東珠、人參爲例子,這些東西的實際價值有多高?
東珠這種東西的采獲難度極大,很可能一顆東珠就是一條采珠女的性命,正兒八經的天然野參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東西,其實際價值根本無法估算,換成朝鮮本身,他們肯定希望這東西的價值在千兩、萬兩以上。
但是到了掌握着定價權的大明爸爸這裏,大明爸爸完全說東珠就值十兩銀子,不過大明爸爸念在“百姓艱難”的份上,把價值提高到一百兩銀子。
同樣的,一斤茶葉在中原堂口可能就隻值一兩銀子,但是到了朝貢體系裏,大明爸爸完全可以指着一把高碎說這是上好的雨前龍井,起碼得值一百兩銀子。
這就是中原爸爸掌握了定價權的朝貢體系——大明爸爸說這玩意是個什麽價,它就是個什麽價!
唯有大清這種蠢蛋,還真以爲朝貢體系是人家送來一顆石頭,自己就得還出去十顆美玉這種玩法。
實際上,中原堂口的真正玩法就是拿着十斤茶葉換十顆東珠,然後喊着自己賠本了,賠死了,順便讓史官記進了史書裏面,然後就給人了一種錯覺。
中原王朝就是人傻,錢多,速來,從而吸引着周圍更多的小國加入到朝貢體系——然後中原爸爸就笑眯眯的在家數錢,出門哭窮。
而更加重要的是中原堂口中依靠朝貢體系所構建的國家關系圈。
這是一個幾乎被所有人都忽略掉的現實——朝貢體系的定價權,其實僅僅隻是衍生出來的好處之一,其根本核心利益卻是基于朝貢系統所構建的國家關系圈。
朝貢體系中,中原堂口不僅在名義和法理上擁有諸多藩屬國的所有權,同時還擁有對藩屬國的裁決權。
各國之間發生了什麽矛盾,大明爸爸有權進行裁決;各國政權的合法性,大明爸爸同樣有權進行裁決,各國國主能不能上位、上位之後是否合格,也完全由大明爸爸說了算。
對應裁決權,爲了維護權威,對于不服裁決的,中原堂口爸爸可以強制執行——中原王朝最常用的手段,也是最可怕的手段,就是“絕貢”。
絕貢,也就是拒絕對方朝貢,将之排除出朝貢體系,其後果大概就相當于卡大佐連個五大副本的後果——如果沒啥意外的話,卡大佐現在應該讀初中。
這種懲罰絕對不是開玩笑的——最強力的中原堂口爸爸說不管你了,自己周圍還有一大堆中原堂口爸爸的幹兒子們在虎視眈眈,隻要中原堂口爸爸稍微示意一下,你說這些幹兒子們會怎麽辦?
沒說的,誰被中原堂口爸爸懲罰了就幹誰啊!幹死他,他的國土,礦産,百姓,金銀,不就成了自己家的了?
如果把中原堂口爸爸氣的夠厲害,一旦中原堂口爸爸出兵,那些幹兒子們誰不激動的“盡起大軍以應王師”?
這種玩法,把藩屬國當人了嗎?
反正朱勁松是沒看出來。
所以,從來到朱勁松所在的“臨時行宮”開始,暹羅國主鄭華跟緬甸國主孟雲就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真正的不把猴子當人看。
兩人連走正門的待遇都沒撈到。
在經過丹墀俯伏、興、四拜,依着所學的禮儀趨步進殿,鄭、孟兩人便按照贊禮官的指揮,老老實實的拜道:“外邦小臣鄭華/孟雲,拜見大明皇帝爺爺陛下,願皇帝爺爺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直到這個時候,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才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兩位卿家遠來辛苦,平身。”
鄭和跟孟雲趕忙再拜:“外邦小臣,謝大明皇帝爺爺陛下隆恩!”
是的,這才是正确的藩屬國國主觐見皇帝時的謝恩方式,像“謝陛下恩典”、“謝主隆恩”之類的,根本就是瞎扯淡。
謝恩之後,兩人才小心翼翼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由孟雲帶頭,兩人再一次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拜道:“外臣久居化外之地,不知大明皇帝爺爺陛下禦極九五,死罪,死罪!”
朱勁松依舊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說道:“兩位卿家遠在南疆,信息不通,也算情有可原,起來吧。”
兩人再一次謝恩,然後再一次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拜道:“外臣得知陛下禦極九五,心中喜不自勝,因此奉了魚鱗黃冊,請稱内藩,萬望陛下應允?”
兩人的話音落下之後,除了朱勁松以及曾誠等極少數人外,大明朝堂上其他的那些大佬們就有些懵了。
“請向大明稱藩”、“請稱内藩”,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請向大明稱藩,就意味着兩人正式向大明請求外藩的地位,隻要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願意,就可以安排禮部給兩人準備冊封儀式,兩人回到暹羅、緬甸之後也就是正兒八經的一國之主,受到大明的承認和保護。
請稱内藩則是内附,雖說也會受到冊封,甚至還會給予“儀同親王”、“開府建衙”等等超規格的恩賜待遇,但是内附就等于把整個緬甸和整個暹羅都獻給了大明,不僅緬甸和暹羅要全盤接受大明的直接管理,兩人從此之後也不能再算做是一國之主。
隻是其他的大佬們各自懵逼,早就已經從錦衣衛那裏得到消息的朱勁松和曾誠等人卻是一點兒不懵,甚至還暗暗感歎這倆猴子倒也聰明——
在朱二旦兵進交趾的時候,兩個人急匆匆的跑來請求内附,其實也是保全暹羅跟緬甸的唯一出路了。
朱勁松的臉上硬擠出那麽一絲絲的笑意,對鄭華和孟雲兩人吩咐道:“此事稍後再議,兩位卿家遠來辛苦,先平身入座。”
兩人再一次謝恩,起身,然後按照禮官的引導,坐在了“大殿”兩側的案幾之後。
是的,這才是正确的流程——觐見,謝罪,請藩,這是三件事情,每件事情都要分開陳述,每次陳述都要依足了禮儀。
入座之時,兩人悄然打量了朱勁松一眼,卻見朱勁松這個威名赫赫的大明皇帝很是年輕,身上随意的穿着一身錦袍,并沒有穿着象征九五至尊的龍袍,身後站了一個身穿鬥牛服的侍衛,卻沒有傳說中的太監。
整個“大殿”裏的人也不是很多,寥寥幾張案幾,除了自己兩人所在的位置之外,其他的幾張案幾後面都已經坐了人,卻不知道都是些什麽身份。
待兩人入座之後,朱勁松便随意吩咐了一句:“開始吧。”
接下來便是皇帝賜宴。
宴飲的過程,其實很簡單,先是茶水,接着便是酒宴。
兩人倒是沒有鬧出把洗手用的茶水給喝掉的逗逼事件——先不說已經有人教導過兩人一些觐見及賜宴時的禮儀,就算是沒有人指點,桌子上的茶水跟旁邊盆子裏的茶水能一樣?瞎不瞎?
大明不像是螨清,爲了自我吹噓和滿足,能硬往人朝鮮國主身上栽這種屎盆子。
實際上,人家朝鮮時時以小中華自居,這種禮儀上的事情,朝鮮那邊也都門清。
關鍵是朱勁松也沒有往别人頭上扣屎盆子的興趣——大清可以不要臉的胡扯,大明不成,大明得要臉,史官一筆一筆的都記着呢,還有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的起居錄也記着呢,這種屎盆子想扣都沒法扣!
啥玩意?你說朱勁松當初往錢聾老狗的腦袋上扣過?那不可能,肯定是你記錯了,要不你去找錢聾老狗問問?
隻不過,這一頓酒宴,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吃的很開心,曾誠和劉懷文、劉鶴鳴等一衆大佬們也吃得很開心,惟有鄭華這個暹羅國主跟孟雲這個緬甸國主吃的不開心但是卻又得裝做十分開心的樣子。
等到衆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朱勁松便率先放下了筷子,曾誠和劉懷文等一衆大佬們也都跟着放了下來,很快就有早已準備好的侍女過來撤走了桌上的酒菜,又再次換上了新茶。
早就已經食不知味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鄭華和孟雲也回過了神來。
前面的飲宴就是一套流程,基本上意思意思也就行了,朱勁松這個大明皇帝接下來所說要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大事,不僅關乎于暹羅和緬甸内附的成敗,甚至能決定兩人的生死。
朱勁松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眯眯望着兩人問道:“如果朕剛才沒有聽錯,兩位卿家是請稱内藩?”
鄭華跟孟雲對視了一眼,一起從案幾後起身,來到朱勁松跟前再一次俯身拜道:“陛下聖明,外臣等久居化外之地,心中實則仰慕大明上國,因此而請稱内藩,望陛下不以暹羅、緬甸貧瘠,應臣等所請?”
朱勁松嗯了一聲,臉上也不見什麽喜怒,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口說道:“兩位卿家所請,實在是讓朕爲難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