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小胡莊的了解越深,朱二旦和耿銳等人對胡老爺的恨意就越深。
要是他胡老爺像之前的劉舉人一樣隻是欺男霸女倒也沒什麽,反正我鞑清治下的士紳基本上都這鳥樣,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打掉他也就是了。
關鍵是這胡老爺還搞起了農會。
胡老爺搞起來的這個農會可不一般,官府征收賦稅的時候,胡老爺搞起來的農會就向百姓們征收賦稅,回頭再跟官府說百姓抗捐抗稅,等到官府也懶得派人來征收賦稅的時候,胡老爺就說孟良崮要征收反抗的賦稅。
簡單來說就是胡老爺既替官府征稅,也替孟良崮征稅,但是征上來的稅既不會給官府,也不會給孟良崮,最後都進了胡老爺自己的口袋。
告官或者告給孟良崮?
腿給你打折!
即便是朱二旦跟耿銳帶着孟良崮的大軍經過小胡莊,胡老爺依舊想足了辦法,威逼着莊上的百姓替大軍運糧運炮。
表面上看,小胡莊的農會搞的那叫一個風風火火,簡直就是附近諸多村莊的表率。
等到胡老爺和他手下的一衆家丁護院都被耿銳帶人押到了打谷場上,耿銳忍不住呸了一聲,罵道:“咱們之前的猜測果然沒錯,就是這姓胡的老狐狸在中間弄鬼!”
朱二旦聞言,便将目光望向胡老爺,而被扭住雙臂的胡老爺卻殊無懼色,掙紮兩下見掙脫不開雙臂,便直接放棄了掙紮,隻是冷笑着望向朱二旦,問道:“你們抓本老爺,卻不知老爺我觸犯了哪條律法?”
朱二旦臉色一黑,罵道:“你倒是沒有觸犯鞑清律,但是你不該借農會之名,行欺壓百姓之實!”
胡老爺冷哼一聲,對于朱二旦的喝罵根本不以爲意:“既然你們要替這些泥腿子做主,那好,你們現在放開本老爺,老爺我把這些泥腿子的地契都給你們,還有這農會,你們看着辦就是了。”
說到這裏,胡老爺又冷笑一聲,說道:“不過,老爺我得提醒你們一句,這小胡莊附近幾個鄉,十幾個村子,都跟本老爺沾親帶故,便是這萊州知府見了本老爺,也須得稱呼一聲世伯,今天這事兒,咱們沒完!”
朱二旦當時就懵了,傻傻的打量了胡老爺一眼之後對耿銳問道:“話說,現在是他胡老爺被捆起來了,還是咱們兩個被捆起來了?還有,他拿萊州知府吓唬咱們?”
耿銳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瞥了胡老爺一眼:“你傻嗎,這繩子捆在胡老爺身上,當然是他被捆起來了,至于萊州知府……可能他覺得萊州知府很厲害?”
朱二旦沒有再理會胡老爺,反而轉身上了打谷場上的碾子——在山東農村,碾子是比大柳樹還要标志性的東西。
站在碾子上之後,朱二旦咳了咳嗓子,正想模仿當初朱勁松殺劉舉人時的說法,可是碾子下那些百姓的目光,卻讓朱二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碾子下的百姓都望着朱二旦,眼神中有疑惑不解,也有擔驚受怕,甚至還有些敵視。
胡老爺借着搞農會的機會大肆欺壓百姓,好處都讓胡老爺一個人得去了,孟良崮農會的名聲卻被他搞的臭了大街。
朱二旦心中對胡老爺的恨意越發深刻,過了半晌後才高聲喊道:“父老鄉親們!我叫朱二旦,是孟良崮義軍首領朱勁松的親弟弟!也是孟良崮的二當家的!”
碾子下,百姓眼中的畏懼之色更甚。
朱二旦又接着喊道:“鄉親們!胡老爺把你們給騙啦!他辦的這個農會,跟咱們孟良崮的農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咱們孟良崮的農會,是替咱們窮苦百姓說話辦事兒的,不是騎在咱們百姓頭上拉屎屙尿的!”
“我知道你們不信,不過沒關系,咱們先公審了這個胡老爺,把他盤剝鄉親們的錢糧都還給鄉親們,然後按照咱們孟良崮農會的樣子,在咱們小胡莊也辦起農會!”
碾子下的百姓,目光中依舊滿是懷疑之色。
苦慣了,就不太敢相信自己能遇上這種好事兒。
沒錯,在這些百姓們看來,把胡老爺盤剝去的錢糧能還給自己,這就已經算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兒。
至于說孟良崮的農會……在這些百姓想來,大概就是先把胡老爺盤剝去的錢糧還給自己,然後再以孟良崮農會的名義收上去,頂大了天也就是把租子降到兩成或者一成,或者,孟良崮的稅,收的能輕一些?
朱二旦瞧着碾子下神色各異的百姓,心中恨意更重,當下也懶得再說廢話,直接便向胡老爺喝道:“你若老實交待,還可免了皮肉之苦,若不然,隻怕有你的苦頭!”
胡老爺此時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嚣張氣焰,望着朱二旦冷哼一聲道:“不就是要分了老爺我的錢糧?你們盡管分,老爺我不在乎!别忘了,你們總有離去的一天!”
朱二旦嗯了一聲,踱步到胡老爺身前,猛的一記耳光抽向胡老爺,直把胡老爺的一口大黃牙都扇飛兩顆。
朱二旦指着胡老爺喝道:“我們是有離開小胡莊的一天,可是我們離開了,不代表農會也跟着離開。還有,别以爲萊州知府多了不起,你朱爺爺連欽差大臣的耳光都抽過,像是知府這樣兒的小喽啰更是殺過好幾個,也不差他一個萊州知府!”
胡老爺一愣,渾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之前,那萊州知府是怎麽說的來着?
說孟良崮反賊不過是秋後的螞蚱,别看現在蹦的歡實,隻等我鞑清朝廷騰出手來,大軍一至,便能立時剿滅。
說讓自己放心大膽的搞農會,官府那邊由萊州知府去搞定,底下的農會由自己來搞定,弄到的錢三七分賬來着。
怎麽跟這姓朱的說的完全不一樣?
姓朱的還打過欽差大人的耳光?
我的個老天爺啊,欽差大臣那可是代表了皇帝的,手裏握着尚方寶劍,說殺誰就殺誰,出行時大軍圍護,你還打過欽差大人的耳光?
這姓朱的就是在吹牛皮!
想到這裏,胡老爺心中慢慢的就有了底氣,望着朱二旦冷笑一聲道:“反正本老爺已經落在你們手裏了,你們願意怎麽着就怎麽着,老爺我都受着。不過,老爺我倒是要看看,你們殺了本老爺,這附近的幾個鄉還有這十幾個村子,能不能饒得了你們!”
朱二旦大怒,正想再抽胡老爺一耳光,卻被耿銳攔了下來:“這種老棺材瓤子是不見黃河不流淚,不碰南牆不死心,你跟他一般見識幹什麽?”
說完之後,耿銳先是讓人把從胡老爺家裏翻出來的賬簿都搬了過來,接着又讓人扶着之前在胡老爺家裏挨揍的漢子來到碾子前。
耿銳對那漢子笑了笑,又向碾子下的百姓們問道:“鄉親們可有識字的?若是有,便請到碾子上來,跟咱們這位胡三哥一起念念這份賬簿。”
碾子下的百姓們依舊沒有反應。
或者說,碾子下的百姓們不是沒有反應,而是有心無力,因爲不識字。
大明時期的社學,是每五十戶一所社學。
我鞑清時期的社學,是每鄉一所社學。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大明時期能盛行小說、話本之類的東西,是因爲能看得懂的人多,有基礎,而到了我鞑清時期就開始流行說書唱戲,是因爲這玩意隻用耳朵聽就行,不需要有識字的基礎。
所以,整個小胡莊,還真就隻有胡老爺自己是識字的,平日裏縣衙、州衙有什麽事情也都是直接交待給胡老爺,再由胡老爺交待給普通百姓。
眼看着碾子下沒有百姓站出來,胡老爺不禁哈哈笑着說道:“要不然,本老爺給你們念念?也别說老爺我瞧不起你們,就憑着你們這些反賊逆匪,估計也個識字的!”
耿銳攔住想要發火的朱二旦,面無表情的瞥了胡老爺一眼,說道:“不勞你胡老爺操心,我們孟良崮雖然不敢說人人能寫好文章,但是也能看得懂賬簿。”
說完之後,耿銳便拿起賬簿,一字一句的念道:“錢聾四十年正月,二兩銀子收吳老二家劣田兩畝。”
“錢聾四十年正月,出借銅錢五百文給胡老三,息錢五百文。已收迄。”
“錢聾四十年正月,出借銅錢五百文給胡老六,息錢五百文。已收迄”
“錢聾四十一年二月,三兩銀子買胡老三小女兒爲奴,人錢兩清。”
“……”
耿銳正一字一句的念着,忽然間卻有一個百姓沖到了碾子前,叫道:“不對!不對!錢聾四十年正月,胡老爺以一兩八分銀子收了我家兩畝地,根本不是二兩銀子!還有,那兩畝地都是上好的水田,不是劣田!”
之前在胡老爺家挨揍的漢子也跟着叫道:“不對!錢聾四十年正月時,我确實找胡老爺借了五百文錢,定好的是兩年之内還清,利息也約好是五百文,可是到了錢聾四十一年二月的時候,胡老爺硬是說我沒有還夠息錢,強拉了我小女兒去他家做奴婢,根本就沒有什麽三兩銀子買我兒女爲奴!”
耿銳無奈的抖了抖手中的賬簿:“這上面就是這麽寫的,至于中間出了什麽岔子,這事兒就得問咱們胡老爺了。”
一衆百姓登時大怒,紛紛怒視着胡老爺,卻見胡老爺依舊老神在在,渾沒将耿銳和一衆百姓放在心上,反倒是胡老爺的夫人怒嚎一聲,瞪着胡老爺叫道:“姓胡的!你到底背着老娘昧下了多少錢!今天你要是不給老娘說個明白,回頭有你好受的!”
耿銳哈的笑了一聲,對手下的士卒吩咐道:“去把他們的嘴都堵上,這賬簿還沒念完呢,胡夫人要是想跟胡老爺算賬,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算。”
待胡老爺胡夫人的嘴都被堵上以後,耿銳又接着念起了賬簿,待到幾本賬簿念完,日頭已經到了西山,眼看着就要黑下去了。
耿銳瞥了胡老爺一眼,轉過頭來望着一衆百姓們喊道:“今天,咱們打起火把,先把胡老爺的賬給算清楚!鄉親們,你們說,這胡老爺該怎麽處置?”
碾子下一衆百姓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過了半晌後卻是紛紛叫道:“殺了他!殺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