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安排的歌姬倒是比光格賤仁那邊安排的歌姬好了許多,盡管那些餅子臉、羅圈小短腿的歌姬實在不符合陳言的審美觀念,但是好歹也沒把妝化得跟鬼一樣,勉強能湊合着看。
其實這事兒還真不怪光格賤仁。
該說不說,人家光格賤仁再怎麽着也頂着一個倭國國主的名分,招待陳言這個大明使節的時候當然得拿出正式的禮節,不可能把倭國王宮弄得跟半掩門的窯子一樣。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越缺什麽就越想講究什麽——跟中原堂口比起來,倭國那破地方簡直就是蠻荒之地,倭奴們也比野人強不到哪兒去,從光格賤仁再到那些倒幕派的遣明使,一個個的面對陳言都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自然而然的也就想要把最能體現“禮”和“雅”的都擺出來給陳言看看,想以此來證明他們不是蠻夷。
可惜的是,光格賤人和那些倒幕派的遣明使們忘了中原堂口的一句成語:沐猴而冠。
中原堂口講究禮和雅,是因爲禮和雅本來就是中原堂口的老祖宗們搞出來的,而且中原堂口傳承了幾千年,也有講究的底蘊和底氣。
倭國有什麽?
倭國有個錘子!
正所謂是三分人樣兒沒學會,七分獸性倒是留了十足,小國寡民心态的矮矬子們當初向大唐學習的時候,大唐的開放、包容、雍容華貴的氣度那是一點兒沒學會,學回去的東西又都被加入了倭國元素以緻于活生生的搞成了四不象。
比如說國歌,正常國家的國歌都得講究個大氣、激昂、奮進、穩重之類的,偏偏就那些矮矬子們能把國歌搞的跟特麽哀樂一樣動聽——不過這麽搞也有好處,起碼沒人敢躺着聽。
像光格賤仁他們所推崇的雅樂自然也是一樣,歌姬的妝化的跟鬼一樣,動作僵硬的跟特麽僵屍一樣,聲調拿捏的像鳥多過像人,身上的和服又裹的松不松緊不緊的,可謂是一點兒美感也無。
而挺幕派的那些遣明使們搞出來的就不一樣了。
倒不是說挺幕派的那些遣明使們不想用雅樂來招待陳言,而是幕府裏養的歌姬在“雅”這一方面還真就不如人家光格賤仁養的那一批,更多的還是以色娛人,想雅也雅不起來。
最後還是渡邊右衛門一咬牙一跺腳,決定直接給陳言上葷菜:“子曰,食色,性也。正所謂大俗即大雅,既然我倭國在禮、樂方面相差大明上國甚遠,那就幹脆别拿所謂的雅樂來丢人現眼,幹脆安排一些男人都喜歡看的。”
這才有了陳言勉強能夠看下去的節目。
隻是還沒等陳言看得盡興,渡邊右衛門就頗不識趣的打斷了陳言的興緻:“大使先生,您在倭國也有幾年的時間,對于倭國的情況應該也算是了解吧?”
陳言笑眯眯的看着歌姬們表演,一手輕輕的打着拍子,笑道:“也隻能勉強算是了解一二。”
渡邊右衛門頓時大喜過望,拍拍手示意歌姬們退下之後便直接起身來到陳言面前,大禮拜道:“大使先生,如今倭國百姓正陷于水深火熱,還望大使先生垂憐,救我倭國百姓于水火!”
陳言頓時暗道一聲晦氣,剛剛被那些歌姬們挑起來的興緻也消散殆盡。
虛扶起渡邊右衛門,陳言冷哼一聲道:“渡邊,本使之前去過倭國王宮的時候曾經對光格殿下說過一句話:諸公從早哭到晚,又從黑哭到明,可能哭死德川否?”
一直在旁邊裝死的德川家齊頓時心中一緊,悄然打量陳言的目光中也不複剛才的淡定。
渡邊右衛門更是大驚失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叫道:“大使先生!德川将軍對大明爺爺皇帝陛下一向恭謹有加,大使萬不可誤信了光格賤仁的鬼話!”
德川家齊也趕忙趨步而至,躬身拜道:“大使先生,家齊生死,盡在大使先生手中矣!”
陳言虛扶了德川家齊一把,笑道:“我對光格殿下所言,不過是因爲光格殿下太過于優柔寡斷,卻不代表本使就要向着光格殿下來殺了德川将軍。”
德川家齊這才略微放心一些,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多謝大使先生體諒,是家齊失禮了。”
然而陳言卻絲毫沒有将德川家齊的一番做派放在心上,隻是笑着說道:“德川将軍可知,我之前在光格殿下的王宮裏還說了一句話?現在,本使打算将這句話也送給将軍。”
且不說陳言也算是飽讀詩書、史書,知道這些矮矬子們都是些什麽德性,就是沖着想要看倭國的熱鬧,陳言也絕不會因爲德川家齊的幾句屁話就幫他。
恰恰相反,陳言反而會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敲打敲打德川家齊。
德川家聞方也是齊心中一顫,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大使先生還說了什麽?”
陳言笑道:“之前我還在讀書的時候,曾經聽我大明皇帝陛下說過一句話,叫做:人,一定要靠自己。”
德川家齊一臉懵逼的望着陳言,心頭就像是被一萬隻羊駝踐踏過一般淩亂。
德川家齊甚至很想抓着陳言的衣領,讓陳言好好解釋解釋,什麽叫做“人一定要靠自己”!?
是,人确實要靠自己,這話聽上去确實是好話,是勸人上進的好話。
可是這話是踏麽這麽用的嗎!
現在是本将軍想篡位卻又不太敢篡位,光格賤仁那個沙雕也是想幹掉本将軍卻又不太敢直接攤牌,就這麽個節骨眼兒上,你踏馬告訴我和光格賤仁要靠自己?
你是想讓本将軍靠自己去幹掉朝廷然後篡位?還是打算讓光格賤仁靠他自己來幹掉本将軍?
簡直就是八嘎雅鹿!良心大大滴壞了!
可惜的是德川家齊也隻敢在心裏暗罵一聲,甚至都不敢多罵兩聲,就是怕會一不小心把心思表現出來。
陳言瞧着德川家齊一副糾結萬分卻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卻是忍不住在心裏暗笑起來。
之前在倭國王宮裏跟光格賤仁說“能哭死家齊否”以及“人一定要靠自己”,是爲了好好刺激刺激光格賤仁和那些倒幕派的遣明使,好讓他們知道光哭并沒有什麽鳥用,想要幹掉德川家齊還得真刀真槍的跟德川家齊幹一場才行。
現在跟德川家齊把“能哭死家齊否”的話複述一遍,順便再說一遍“人一定要靠自己”,則是爲了給德川家齊一些壓迫感——現在的局勢明擺着,光格賤仁想要扳倒幕府卻又沒那個實力,德川家齊有實力篡位卻又沒下定決心。
要是自己不推他們一把,光格賤仁那個沙雕玩意肯定會想辦法拖延時間以積蓄實力,而德川家齊這沙雕玩意卻多半會熄了篡位的想法,任憑那些挺幕派的遣明使們再怎麽規勸也沒什麽鳥用。
因爲對于德川家齊來說,篡位的風險和收益明顯不成正比——掌握實權的幕府将軍,在倭國的江湖地位并不比添黃低到哪兒去,反倒是沒有實權的添黃要低聲下氣的求着幕府。
就算德川家齊篡位之後能夠直接握住實權,也必然要花心思應對因爲篡位而引起的動蕩,畢竟大明沒有直接表态支持他,倭國各地的那些大名們就肯定會生出下克上的心思。
所以,與其在大明沒有明确表态支持他的情況下費盡心機的篡位,反倒不如繼續握着幕府的實權,把德川幕府跟倭國綁在一起,這不就等于是另外一種形式上的萬世一系?
也正是因爲如此,陳言才會故意把這些話都透露給德川家齊,爲的就是讓德川家齊知道,以光格賤仁爲首的朝廷以及那些支持朝廷的倒幕派遣明使們已經起了殺心,要是你德川家齊再這麽優柔寡斷下去,恐怕早晚有一天會成爲光格賤仁粘闆上的魚肉。
德川家齊顯然也明白這一點。
暗自斟酌一番後,德川家齊幹脆擺了擺手,示意渡邊右衛門等一衆遣明使也退出去。
等到屋子裏面隻剩下德川家齊和陳言兩人後,德川家齊便開門見山的問道:“敢問大使先生,家齊要如何做,先生才會支持家齊?”
陳言冷哼一聲道:“德川将軍,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德川家齊一直在注意着陳言的動靜,眼看着陳言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緊,便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激怒了陳言。
隻是德川家齊卻也不以爲意——既然敢說出這種話來,德川家齊自然已經想好了相應的後果和應對之策。
德川家齊重重的點頭,哈依了一聲之後才擡頭望着陳言說道:“大使先生,家齊自問對大明皇帝陛下忠心耿耿,在大明的時候也曾和曾閣老、劉大都督有過數面之緣,還請大使先生幫我!”
然而在德川家齊期盼的目光中,陳言卻冷靜了下來,笑道:“德川将軍,剛剛本使已經跟你說過了,人,一定要靠自己。再者說,本使終究是大明駐倭國的全權大使,一言一行都不僅僅隻是代表本使一人,你又讓本使如何幫你?”
德川家齊卻不在意陳言的表态。
在德川家齊看來,陳言之所以不願意介入到倭國的亂局當中,無法有兩個原因,一是想要看倭國的笑話,二是利益不足以打動陳言。
想要看倭國笑話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但是利益方面,德川家齊自認爲比光格賤仁那個老東西更舍得。
德川家齊低聲道:“大使先生,世人皆知我倭國有石見銀山,号稱是倭國白銀産量第一的銀礦。”
陳言心中微動,微微點頭後誇贊道:“不錯,倭國坐擁如此一座銀山,也确實是上天眷顧。”
德川家齊先是說了句承蒙大使先生誇獎,随後卻又說道:“隻是我倭國受限于技術等方面的原因,卻無法對石見銀山進行有效的勘探開采。”
陳言終于坐不住了。
如果德川家齊拿别的東西說事兒,恐怕未必能夠打動陳言,因爲倭國的市場規模并不大,而且大明現在的重心并不在倭國方面,所以連大明對倭國的貿易方面也隻能算是捎帶手。
可是德川家齊拿石見銀山來說事兒,卻由不得陳言不動容。
因爲石見銀山的存在,其實已經涉及到了大明寶鈔的一部分根基——大明的龍元寶鈔之所以能夠通行整個小破球,甚至隐隐有頂替其他國家貨币的趨勢,一方面是因爲大明的龍元寶鈔有大明朝廷背書,另一方面就是因爲大明龍元寶鈔跟黃金白銀挂鈎。
也正是因爲龍元寶鈔跟黃金白銀挂鈎的關系,才使得其他國家想要影響到龍元寶鈔很難——既要影響到白銀的市場價格,又要影響到黃金的市場價格,小破球上的大部分國家都沒有那個實力。
偏偏倭國的石見銀山就盛産黃金和白銀。
雖然陳言自信倭國沒有違背大明的膽子,更不敢狂采黃金白銀去砸龍元寶鈔的場子,可是萬一呢?這些矮矬子的腦袋可都不怎麽好使,萬一這些矮矬子們犯病了呢?
如今德川家齊這貨一再提到石見銀山,而且說出了倭國技術不行這種話……
陳言再次端起杯子,沉聲道:“德川将軍這是什麽意思?”
德川家齊頓首道:“倭國的勘探開采技術太過于落後,德川有意向大明尋求幫助,隻是苦于沒有門路,故而想請大使先生幫着引見少府的管事,或者是工部?這也是家齊對大明爺爺皇帝陛下的一點兒小小意思,實在是不好意思。”
德川家齊的話音落下後,陳言卻是陷入了沉思。
幫助德川家齊篡位,這事兒可是好說不好聽,一旦傳揚出去,自己這個大明駐倭國大使的名聲可就臭了——關鍵是自己的名聲臭了無所謂,要是因此而影響到陛下他老人家和大明的名聲,又豈是一座石見銀山能夠彌補的?
可是不幫助德川家齊吧,這石見銀山又不太好拿到手,畢竟人家倭國好歹也已經開采了兩百多年,開采出來的那些白銀也都流入了大明,在大明沒有打算對倭國動用武力的前提下,倒還真不太好對石見銀山下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