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忽然爲這些矮矬子的智商感到擔憂。
中原堂口有句老話叫做:打蛇随棍上,可是這些矮矬子現在哪兒是随棍上啊,根本就是沾邊兒賴,但凡話裏有那麽一兩個字不夠嚴謹,他們就能死死的抓住這一兩個字來做文章。
問題是你得看怎麽賴才行——大明是倭國的宗主國沒錯,倭國要是更換國主也确實要向大明朝廷上表,要征得大明皇帝的同意之後才能算是在程序和法理上完成了更換,可是你倭國廢不廢幕府将軍這種事兒也能向大明皇帝上表?
陳言冷笑一聲,面無表情的望着源正義道:“源桑,你知道大明皇帝陛下每天要處理多少奏章?你知道大明皇帝每天要考慮的事情有多少?或者說,你,你知道大明有多大?倘若連一點小事兒都做不好,本使又如何能指望你們爲皇帝陛下效力?”
當陳言的話音落下後,源正義的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
别看源正義在大明留過學,但是源正義和其他所有的留學生一樣,都對大明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别說是留學生,就連大明的百姓自己都沒有一個具體概念,一說起大明的國土大小就是從南到北有幾天的路程,從東到西又要幾天的路程,再具體的概念就沒有了。
事實上,小破球上的大多數人連自己的國家有多大都不知道,就更别說大明的國土面積了。
可是這話又說回來了,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卻不代表源正義可以把大明想象的很小,更不代表源正義可以拿話來擠兌陳言。
正如陳言所說:跟整個大明算起來,你倭國是否廢除幕府将軍這種屁大點的事兒能算得了什麽?你特麽一個小小的留學生,怎麽就有臉說出給大明皇帝上書這種胡話?
眼看着源正義的額頭上滿是冷汗,陳言卻也不爲己甚,隻是長身而起後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人,一定要靠自己。”
待陳言離開後,在場一衆矮矮子們頓時陷入了沉默當中,光格賤仁更是直接揮手令那些歌姬們退出殿外。
對于光格賤仁來說,今天的事情既達到了他的預期,卻也離他的預期相差甚遠。
說達到了預期,是因爲光格賤仁也沒有想到陳言會來,尤其是在倭國朝廷和幕府雙方都已經劍拔弩張的時候,大明使節的态度就顯得分外重要。
說離預期相差甚遠,則是因爲陳言根本就沒有介入到倭國朝廷和幕府争端的意思,雖然陳言說了一句“能哭死德川家齊否”這樣一句可以拿來大做文章的話,可是陳言敢說,光格賤仁卻根本沒膽子拿陳言的話來做文章。
因爲陳言隻要還是大明駐倭國的大使,那麽他說的話就代表了大明和大明皇帝。
得罪區區一個陳言無所謂,可是得罪了大明……
光格賤仁甚至可以想到陳言多半還會去幕府赴宴,席間也多半還會再說出“能哭死賤仁否”這種話來,臨走之前多半也會告訴幕府的那些人“一定要靠自己”。
光格賤仁無奈的笑了笑,笑容中充滿了自嘲。
“諸君,大明天使說的很對,人,一定要靠自己。”
光格賤仁強打起精神,開始給在場的一衆遣明使們打雞血:“大明天使雖然沒有直接表态支持我們廢除幕府,但是大明天使也沒有反對我們廢除幕府,這就已經足夠了。”
剛剛被怼到滿頭冷汗的源正義也趕忙附和起來:“添黃陛下說的沒錯,大明天使并沒有反對我們廢除幕府,之所以沒有直接站出來支持我們,肯定是因爲大明和倭國之間的關系而不方便表态,諸君萬不可因此而洩氣。”
光格賤仁又補充道:“我聽說挺幕派的那些叛逆們正在大肆許諾,許諾一旦德川家齊篡位成功就會全面效仿大明,可是他們忘記了,幕府終究隻是幕府,雖然這些亂臣賊子們手握大權,但是他們終究不是朝廷,無論他們做什麽都名不正,言不順。”
“可是諸君與他們是不同的,你們雖然官職低微了些,但是你們是朝廷的人,是可以代表倭國朝廷的——既然幕府可以許諾全面效仿大明改制,那麽諸君也完全可以許諾,而且可以直接實施。”
“光憑這一點,我們就已經比幕府占據了優勢。”
“更重要的是,朕……孤乃是大明皇帝明旨冊封過的倭國天王,德川家齊若是逼迫孤禅位與他,便是篡位的逆賊,大明皇帝哪怕是爲了他自己,也必然不可能承認德川家齊的謀逆之舉。”
光格賤仁和源正義的雞血終于起了點兒作用,最起碼在場的一衆倒幕派遣明使已經不再像剛才一樣垂頭喪氣。
尤其是光格賤仁說他是大明皇帝明旨冊封的倭國天王這句話,更是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一衆倒幕派的遣明使想來,隻要光格賤仁别抽瘋作死,那麽大明皇帝是不可能任由德川家齊胡來的,因爲大明皇帝肯定也不希望大明出現類似德川家齊的叛逆。
隻是再一想到說來便來,說走就走的陳言,光格賤仁的心裏卻又忍不住升起了一團怒火,縮藏在縮子中的手更是因爲用力而使得指甲深刺肉中。
别看場面話說的好聽,可是光格賤仁的心裏也清楚,陳言這種前來赴宴卻連飯都沒吃就走的行爲,可是讓光格賤仁的一張老臉人丢大發了!
一刹間,光格賤仁的心裏便閃過千萬個念頭——要不是倭國國力不濟,要不是打不過大明,要不是因爲現在還不能得罪陳言……
……
離開倭國所謂的王宮,剛剛坐上馬車,陳言就忍不住罵罵咧咧的開噴了。
“彼其娘之!表面上說是請本使來赴宴,結果卻他娘的搞了一大堆女鬼來吓唬本大使?”
“這些沙雕玩意,但凡有點兒骨氣就該直接拿刀去剁了德川家齊,可是你瞅他們慫的那個鳥樣兒的,居然還想拿話來擠兌我?”
一直在馬車中等候陳言的錦衣衛百戶錢川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早就說不該來赴這場宴席,就算你對倭國的小娘子感興趣,咱們也有的是地方找樂子,何苦跑到他倭國王宮裏來?”
随便吐槽一句話,錢川又将話題扯到了幕府的身上:“這倭國天王的宴赴完了,那幕府的宴還赴不赴?你可想好了,說不定幕府給你準備的也是女鬼。”
而陳言卻一梗脖子,冷哼一聲道:“去!怎麽就不去了?不就是幾個女鬼?還吓不住本大使!”
錢川不以爲意的撇了撇嘴,嘲諷道:“是是是,您陳大使最擅長的就是降伏這些倭國女鬼——也不是我說你,就算是拱火也沒這麽拱的吧?”
陳言卻再次冷哼一聲道:“就得這麽拱!在倭國這麽些年,難道你還不了解那些矮矬子?一個個的自以爲精于戰術,實際上卻是戰略戰術都爛的沒眼看,表面上一個個的好像有多勇猛剛毅,實際上卻是慫的不行,咱們要是不給他們好好拱拱火,隻怕他們一時半會兒的還亂不起來,甚至都有可能繼續拖着不動。”
錢川頓時傻眼了:“不是,他們知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倭國的國主想要除掉權臣,權臣的那些狗腿子想要擁護權臣謀朝篡位,這種事兒他們還有可能拖着不動?”
陳言點了點頭,冷笑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這些矮矬子們一向如此,膽子大的時候比誰的膽子都大,膽子小的時候又比誰都慫。”
這話沒法反對,錢川也隻能點頭表示認同——你要說這些矮矬子們有膽子吧,他們居然能讓添黃他們家世代相傳,搞出了所謂的萬世一系,可你要說他們沒膽子吧,這些矮矬子們又經常搞些下克上的破事兒,光是錢川知道的就不止一起兩起。
像倭國所謂戰國時代的那些下克上就不說了,就說近期山本二十八從東條小次郎手中奪權就是一個極爲典型的下克上——當初德川家齊讓山本二十八帶領一批浪人武士前往天竺那邊替大明招募勞工,可是清清楚楚的告訴山本二十八要聽從東條小次郎的安排,然而山本二十八在到達天竺之後就把德川家齊的命令扔到了腦後,不僅沒怎麽鳥過東條小次郎,反而自己拉攏了一大堆浪人武士,直接跟東條小次郎平起平坐了!
說白了,倭奴玩的下克上其實就是“彼可取而代之”的鬼子版玩法,像後來小鬼子那些不管上級命令或者直接頂撞上級命令的那種所謂的下克上,在戰國時代其實連個屁都算不上。
包括現在那些遣明使想要擁護德川家齊篡位奪權也同屬于下克上,唯一的不同之處在于戰國時期的下克上基本都是各地大名克幕府将軍,這次是幕府打算克添黃,歸根結底還是狗咬狗。
正當錢川暗自吐槽之時,陳言卻又接着說道:“這次挺幕派的那些遣明使既然要擁護德川家齊篡位奪權,就必然會先找一個主心骨,要是我參加了倭國國主的宴請卻不去參加他們的宴請,隻怕那些矮矬子們就會以爲大明不希望看到下克上的局面,說不定就會慫下來。”
錢川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大明是倭國的宗主國,這是既定且無法改變的事情,而這也就意味着倭國的國主在法理上是大明皇帝的臣子或者說成是家奴,相當于是替大明皇帝在“守藩”。
如果大明任由挺幕派的遣明使們支持德川家齊篡位奪權,那不就等于是支持他們殺掉皇帝陛下的家奴?
正所謂前有車,後有轍,倭國這個破頭一開,影響的豈不是大明皇帝?
想到這裏,錢川的臉上不禁浮現一絲狠色:“這場宴會你還真不能去,而且必須要阻止那些挺幕派的遣明使以下犯上。”
然而讓錢川沒有想到的是,當陳言聽完了自己的擔憂之後反而哈哈笑了起來。
“前有車,後有轍,這話是沒錯,”陳言笑着說道,“可是這事兒你得看是發生在哪兒。”
“倘若這事兒發生在法蘭西,陛下肯定是不會任由拿破侖和戴高樂他們胡來,哪怕是直接宰了他們也不可能任由他們廢掉路易十六的王位。”
“可是這事兒發生在倭國,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你翻開史書看看就知道了,咱大明自洪武年間起就有了備倭軍,防的就是那些倭寇,後來到了萬曆爺的時候更是在朝鮮跟倭寇真刀真槍的打過一場,說是血海深仇也不爲過。”
“咱們這位皇帝陛下素來……素來寬宏大量,他老人家巴不得倭國這邊出點兒樂子,又怎麽會在乎區區一個倭國添黃的死活?”
說到這兒,陳言又不禁搖了搖頭,笑道:“至于說其他人會不會效仿,其實是你想多了。”
“别的不說,就說小破球其他國家都跟着效仿,這又跟咱們大明有什麽關系?咱大明有誰會想着謀朝篡位?”
“就算真有那種狼子野心的混賬東西也不可能有百姓願意跟着他們一起造反,随便幾個警衣衛就能把他們抓起來明正典刑。”
其實陳言還有一句話沒說。
中原堂口講究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不光是百姓活不下去了會改朝換代,有時候好好的都能忽然亂起來,以緻于幾千來年不知道打了多少仗,王朝更疊了多少代,從來沒有哪個朝代能有千年的統治。
偏偏他倭國的添黃就能萬世一系?
雖說這個萬世一系多少有點兒吹牛逼的成分在裏面,可是隻要有這麽個名頭在,這事兒就顯得極爲惡心人。
所以,哪怕沒有那些挺幕派的遣明使想要擁護德川家齊篡位,陳言也準備暗中推動倭國改朝換代的事兒了。
至于說回到大明之後會不會因此而挨上一頓收拾……
還是那句話,朱皇帝不會在乎區區一個倭國的死活,大明朝堂上的那些大佬們也不會在乎。
陳言笑了笑,低聲嘲諷道:“倒是希望幕府那邊的歌姬能強上一些,好歹别畫的跟鬼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