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看着馬周臉上的猶豫,心中也明白了馬周的顧慮。
再說這是隋唐,依舊有世家存世,依舊有輕王侯的風骨,哪怕豪商也能成爲李淵的座上賓,所以哪怕馬周拒絕自己也是正常。
李泰開口道:
“若賓王喜自由,那我便以客卿身份聘用郎君,以從六品官員俸祿安置,不知意下如何。”
“這……”馬周聽到李泰的話語也不由帶着幾分感動。
李泰懇切道:“剛才郎君能敏銳覺察到百姓需要什麽,幫助我解決我與百姓間的不信任。
從此便能看出郎君才華非凡,乃當世之才。
郎君所欠缺的并非才華,而是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我越王府願意以抗蝗之事借先生一個契機,讓先生自證能力,入得天聽!”
馬周聽到這話更是動容,面對李泰道,“大王,何必如此!”
李泰鄭重回答:
“郎君既是大才,若錯過,是大唐損失,而大唐的損失,就是我的損失!”
馬周也不多話看着隻有八歲的李泰,心中啧啧稱奇。
這就是皇室子弟嗎?
才隻是這般年歲,就有這般籠絡人心之能,吞吐天地之志?
說實話,若普通人家的孩子有這般成熟,馬周感覺自己會大喊妖孽。
但既然是天家嫡子,他們享受着最好教育,以及最複雜的關系……
大概都會這麽的早熟吧。
“謝越王仁慈,給賓王栖息之所。”馬周對李泰行禮道。
“好說,好說!”李泰對馬周道,
“且等我回去與窦司農告辭,我再給你接風洗塵。”
李泰也不多話,風風火火的便跑回蝗神廟。
這時候的孔穎達與李綱都已離開了,隻有形影單調的窦靜還恍恍惚惚的坐在那裏。
另一邊,趙元楷則忙得腳不沾地,拿出筆墨記錄每個村子的人口名字。
李泰與窦靜告辭,囑咐趙元楷把招募過來的人安排在養鴨場,便馬上去接待馬周去了。
這家夥在李泰心中才是頭等大事。
說實話,李泰對馬周并不是那種名人收集癖,一定要讓他做手下的态度。
如果馬周真願意輔佐自己奪嫡,那李泰自然是非常的高興。
但馬周若更願意現在就能在朝廷中發揮出他的才華,李泰也不在乎自己做他的進身之階。
畢竟馬周隻要是自己舉薦的,那不論他将來到底做了何等決定,至少所有有奪嫡心思的人看着馬周,大都認爲馬周是自己一系的人。
時間久了,他不是也是。
這年代的舉薦人與薦者間多少有着幾分依附關系,不論别人認爲如何,至少以李承乾的心思,若真與自己相鬥,怕容不下馬周這個能吏。
就在李泰帶馬周回來不久,于志甯已經在門口等待了。
如果說白鶴負責越王府内院事宜,那于志甯算越王府的正式管家,此刻見到李泰剛下車,就馬上迎接上來。
于志甯開口道:
“越王,剛才鴨場派人來報,鴨蛋成功孵化了,請您過去查看!”
“哦?!”李泰聽到于志甯這話,臉上流露出幾分驚喜。
“越王,此乃大事,我可否跟去看看!”與自己同車而來的馬周開口道。
“這位是……”于志甯見到馬周這青年,不由帶着幾分疑惑。
“這位是馬周馬賓王,從此會是我們王府客卿常住王府,于長史你去安排房間,讓賓王住下!”
李泰對于志甯大方介紹馬周身份。
于志甯聽到李泰的話點了點頭,好奇的打量了馬周幾眼,不知道這年輕人到底是有什麽本事,居然被李泰給看中了。
身爲越王府的長史,于志甯自然清楚,越王看起來好像平易近人,但實際上卻眼高于頂,反正自己是沒入李泰的眼。
“那我們就去鴨場吧,原本還想要好好的招待你,但現在看起來隻能夠請你吃烤鴨了!”李泰略帶着幾分惋惜的對馬周道。
“如今這世道能有烤鴨吃,又有什麽好遺憾!”馬周從容回答。
李泰請馬周坐上牛車,就一路向着鴨場趕了過去,等到自己趕到,太陽已經落山了。
不過,李泰也管不得這麽多,又不是第一次在府外居住,這點事算什麽。
第一時間找上秦中,他是這批人工孵化項目的總負責人,也是從典牧署裏面出來的技術官員,在李泰與趙元楷不在時,他是這裏的話事人。
秦中見李泰到來,熱情迎上來,開口道,“回禀越王,幸不辱命,第一批小鴨已經孵化完畢,五百枚鴨蛋,死蛋一百六十三枚,現在已成功孵化一百三十一枚。
其他鴨蛋在明後兩天,應該會陸續的孵化出來。”
“很好!”李泰點頭道,“這幾天你辛苦一下,對火坑進行調整,盡可能減少死蛋數量,增加孵蛋的數量。”
“諾!”聽到李泰的話,秦中重重的答應下來。
李泰帶着馬周去看鴨子,卻見這些黃橙橙的小鴨子已躺在稻草上睡着了。
“人工孵蛋的計劃已經完成,我總算邁出來了最重要的一步了!”李泰欣喜道。
“但越王你也成爲了衆矢之的!”馬周神色變了變,認真提醒道。
“嗯?”李泰聽到馬周的話語,不由皺起眉頭,不知道馬周是什麽意思。
“越王,這功勳對你很重要嗎?”馬周對李泰反問道。
“我需要得不是功勳,而是要證明我的能力!”
李泰不懂馬周的話,但還是說道。
這點李泰真沒有說謊,李泰需要的得是證明自己做事情的能力,而不是功勳。
因爲自己已是正一品親王了,就算立功再多,難道李世民還會給自己加封不成。
“若如此,越王還請做好準備!”馬周神色鄭重道。
“什麽準備?”李泰有些不理解的對着馬周說道。
“被人摘桃子的準備!”馬周開口道,
“以鴨治蝗道路上最難的一步人工孵蛋技術已經被攻克,那接下來都隻是些人力活。
換句話說誰幹都一樣,那爲什麽要交給您來幹!”
“我是越王,我阿耶是皇上,誰敢摘我桃子?!”李泰聽到馬周的話,簡直匪夷所思。
馬周認真說道:“您是越王,但也隻是越王。
他們或許會忌憚太子,但對您,他們哪怕得罪了,也不會有任何負擔。
甚至很多人怕是樂意之至,因爲能繼承大唐的隻會是太子!”
李泰聽到馬周的話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氣,這個角度是自己從來沒想過的。
是的,自己是越王。
所以自己能夠橫行無忌的砍下蝗神的腦袋,但同樣的,自己隻是越王。
至少在群臣眼中,自己越有能力,那就越要打壓。
因爲太子才是大唐真正的繼承者,通過打壓自己,反而能夠更加獲得太子的認可,也是大唐未來皇帝的認可。
對絕大多數想要博出位的官員來說,自己反而成爲一個最好的靶子。
“理由呢!”李泰聽到馬周的話,皺起眉頭,有點難以想象馬周的話語。
馬周繼續道:“窦司農蝗神廟請來了蝗妖當以懲戒,但窦司農的司農之位坐不下了,以趙少卿如今在司農寺的品德,你覺得他能坐穩司農之位嗎?
所以司農寺不論是否願意,在新司農沒來之前,怕是人心渙散,無法再進行抗蝗!
而抗蝗之事,刻不容緩,而以鴨抗蝗的道路已經指明,所以太仆寺完全能接手這件事。
且人工孵蛋的工程項目裏面的匠人,也多應該來自典牧署,對太仆寺來說用起來也合适。
我記得大王的立志于農,想來是挂在司農寺名下參與抗蝗。
若其他寺掌管了抗蝗任務,那大王到底是管還是不管,遇到事情做還是不做!
最重要的,其他寺願意不願意讓大王管,想不想讓大王參與。
這些都由不得越王您了!”
“……”李泰聽着馬周的話語不由皺起眉頭,說實話這些問題李泰沒考慮過。
畢竟李泰上輩子也就隻是一個普通大學生,讓他指點江山,李泰太會了。
但入局做事做到滴水不漏,既不會讓人占便宜,也不會被人算計,就不是李泰擅長的了。
而馬周的存在,卻恰巧提醒李泰這從未想到過的可能。
“還請郎君教我!”
李泰思索了一下,發現真的有很大可能如同馬周推算的這樣發展。
其中最大的原因,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來自李世民。
因爲李世民絕對不希望自己也如同他那樣,成爲尾大不掉之勢,李世民希望得是把權利平平安安的交給李承乾。
正因爲自己做不到,所以父母才會希望自己兒子能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
而李承乾又不是過些年後的叛逆期,現在的他可是相當聽話的。
正如此,哪怕隻爲了維護李承乾的地位,順勢小小壓制一下自己,李泰覺得整個朝廷中願意去做得人怕多得是,甚至李世民也樂得見到這幕。
“所以需要保護住窦靜!”馬周認真說道,
“窦靜不倒,司農寺不亂,其他人就算再怎麽,自然有高個子頂着。
越王您需要的并不是抗蝗的功勳,而是需要向世人展現你有治農的才能。
窦靜請蝗神這次請神失敗,最需要有功勞傍身,維護自身地位。
看起來你們二人好像在抗蝗上相互争鬥,實際上卻唇齒相依,唇亡而齒寒!”
“我明白了!”李泰聽到馬周的話,心中一震,道,“我馬上回皇城。”
“這時候回去,怕已經宵禁了吧!”馬周一愣道,“城門内讓我們進去?”
“我有阿耶賜予的令牌,可以在宵禁時通行!”李泰神色嚴肅道,
“如果真有人想摘果子,那明天的朝會,絕對是對窦靜下手的最好機會。
看窦靜的樣子,顯然他已做好失去一切的準備,所以我一定要在明天朝會前趕回去!”
“既然越王有了決定,那馬周祝越王馬到成功!”馬周對李泰祝福道。
“下次請你吃烤鴨!”李泰對着馬周說道。
“我記着!”
很快,随着太陽從地平線上一點點落下,盧安壽駕馭着牛車重新趕回長安城。
車輪滾滾,窦靜身着着官服,靜坐在院中看着天空中那彎彎的月亮。
“不知道接下來,還能不能在長安看到滿月啊!”窦靜忍不住的發出歎息。
請神成爲了請蝗,随着蝗災再次出現,朝廷正好缺一個背鍋的人。
朝廷上所有人都知道蝗災跟請神儀式沒有任何關系,但現在這責任卻正好被自己背了!
“隻希望,越王想出的以鴨治蝗的辦法能夠有效吧。
若能解決蝗災,越王也真能算得上賢王了!”
窦靜微微歎息,看着自己這身官服多穿一穿吧,也許明天後就穿不上了。
第二天朝會如期舉行,在李世民處理一件件事情,很快就有禦史站出來道,
“司農窦靜德行不修,在請神儀式上請來蝗妖,使得百姓再蝗災,還請聖人治罪!”
聽到這話官員議論紛紛,而窦靜站出來,跪在李世民面前準備接受懲罰。
但李泰已經先一步的走出來,道,
“窦司農招來蝗妖已被斬殺,此事爲得是定百姓之心,是決抗蝗之議。
若百姓心中蝗妖不殺,如何殺得了這漫天飛舞的蝗蟲!
若一心治理蝗蟲有罪,還請先治李泰之罪,此罪罪無可赦!”
“越王!”窦靜倒有些意外的看着李泰。
他迷迷糊糊的來到朝會,沒注意正常來說根本就不會參與朝會的李泰今天居然來了,更重要得是,他居然幫自己說話。
随着李泰出來,原本想落井下石的官員,猶豫了一下,卻沒再站出來了。
因爲他們也非常清楚,李泰願意接過窦靜的鍋,那以窦靜的勞苦功高,至少短時間内不可能讓窦靜在司農寺的地位動搖。
而窦靜的地位不動搖,那他依舊還是抗蝗的主要負責人,繼續得罪他沒有什麽意義。
說到底,禦史遇到任何的事情都可以毫無顧忌的亂噴,這是他們的工作。
但其他部門想要對付另外一個部門,那就必須要有相應利益,以及成功的可能性。
正常人是不會像是瘋狗一樣亂咬的,畢竟現在又不是黨争,而是政治相對清明的貞觀,現在在朝廷裏面站着的人,誰又是省油的燈!
落井下石,牆倒衆人推順手做一做也無所謂,但讓自己帶頭沖鋒,自然免談。
所以關于窦靜的懲罰到底不了了之,依舊讓窦靜繼續幹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