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王翊乾被自己的狐朋狗友拉着來到青樓消遣,那正是初春,桃花正盛,春風中都帶着暖意。
飒飒東風細雨來,芙蓉堂外有輕雷。
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中。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巧舌如簧的拉着王翊乾要給他介紹新的花魁,王翊乾正要拒絕,卻不料杜豔娘此刻正從樓上款步走下來。
她一襲紅衣,羽睫微垂,绯紅豔麗的唇微微上翹,媚眼流轉,她隻是站在那裏什麽都不做,就吸引了全屋子裏所有人的目光。
王翊乾看呆了,人間怎會有女子長得這般沉魚落雁,驚豔絕倫。
第一眼他便淪陷了,從此再也沒有走出來。
“她是……”王翊乾呆呆的問。
老鸨笑起來,一甩手中的香帕,谄媚道:“王公子啊!我給你介紹這位姑娘正是我們樓裏的新花魁,杜豔娘!”
看王翊乾癡傻的模樣,老鸨精明的眼睛轉了轉,笑盈盈的說:“王公子若是中意,我今日就給你安排!你看如何?”
王翊乾怎會不同意,立刻塞了銀票要杜豔娘接待。
老鸨拿着銀票滿意的去安排。
或許這便是冥冥之中的孽緣,讓王翊乾遇到了杜老爺的女兒。
那時的杜豔娘怎麽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富家公子竟然會是自己殺父仇人的兒子。
初次見到王翊乾,杜豔娘隻覺得這男子很是拘謹,與其他纨绔子弟很不相同。
她爲他斟茶,彈琴奏曲,王翊乾會在旁仔細聆聽,從不會向她提過分的要求,從不越矩,對她很是尊重。
對于杜豔娘這樣的青樓女子而言,比起金銀錢财,這份尊重更是難得。
縱使再輝煌的過往此刻已是雲煙,她淪落青樓便是低賤。
在這聲色場中,多年的逼迫毒打早就将她的自尊擊碎。
她從未想過會遇到一個人從不把她當成身份低賤的存在,而是實實在在的把她當個人,待她好,給她溫暖。
這份比金子還要寶貴的情誼讓她感動,從此便對那王翊乾刮目相看。
王翊乾才華橫溢,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長相更是出衆,算得上是絕佳的良人。
長久接觸下來,兩個人日久生情,便私定了終身。
才子佳人,若是交了真心,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王翊乾爲杜豔娘贖了身,将她安頓在外面成了自己的外室,兩個人三年裏恩愛有加,生了兩個可愛的孩子。
杜豔娘從不多求什麽,隻要能這樣一輩子呆在王翊乾身邊便知足。
她記得王翊乾娶她爲妻之時,向她保證過這一輩子自己的一顆心隻會放在她的身上,愛她,敬她,與她白首到老。
結發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從此夫唱婦随,永不分離。
隻是沒想到短短的三年後,王翊乾就遵守了父命娶了蘇家嫡女,他向她發誓自己并未變心,自己隻是想要以此救家族的事業,而且他向她保證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娶任何一個人。
好,這便是父母之命,他無可奈何,她信罷!
她隻是一個低賤的青樓女子又能如何?命運如浮萍,從不是她能掌握的。
蘇家姑娘天天來鬧,她無可奈何。
她沒有爹,沒有娘,沒有任何人可以成爲依靠!
蘇家姑娘是正妻,她隻是個不能露臉的外室,無名無份,有的隻是一個男人随時可變的愛。
他都不來救自己,應該早就不愛了吧!當初那些誓言全都是騙人的!
可情愛是如此複雜,嘴上罵着他,心裏又在爲他找理由。
她騙自己王翊乾是愛自己的,隻要能有王翊乾的愛,她還是幸運的,至少還有人在乎她。
可是她又想到王翊乾娶了蘇家姑娘變了心,她又恨的銀牙咬碎,當初就不該相信他的話。
她從未想過讓自己知曉一切真相的竟然是那天天來鬧的蘇家姑娘!
杜豔娘想或許她這樣說隻是不想讓自己再跟王翊乾親近耍的花招。
可結果告訴她,那一切都是真的。
要是一輩子都不知道真相就好了,她還能抱着幻想騙自己一輩子。
隻是天不遂人願,原來這個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殺父仇人的兒子!
而自己還爲他生了兩個孩子!
想至此,她的胃突然一陣翻江倒海!
而她淪落到這樣的命運都是拜他爹所賜!
一切皆是孽緣!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爲什麽惡人沒有得到一點點的報應?
爲什麽她要變得這樣凄慘!就因爲他們一家人善良,正義?
善良正義若是落到這般的下場,那這天地還有何公道!
這打擊如五雷轟頂般讓她徹底清醒!爲什麽上天要這樣的對她!
她想要親口問問王翊乾,是不是知道一切真相所以要這樣的羞辱自己?
可是她還沒等到親口問的那一刻,就被王喜财殺害了!
杜豔娘在臨死前絕望的瞪着王喜财逼問道:“義父!當年你殺了我爹爹可曾有一點點悔意?”
王喜财隻是冷漠的看她一眼,嘲諷她:“青樓女子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你有什麽資格跟乾兒在一起!你根本不配!”
杜豔娘聽完發出絕望的狂笑!
她變成如今的樣子還不是拜他所賜!他有什麽資格這樣說!
她兇惡的詛咒他:“就算我死,我也要變成厲鬼日日夜夜跟在你的身後,詛咒你不得好死!詛咒你們王家傾家蕩産!失去一切!”
她死了,被喂了毒藥後帶着清醒的意識在熊熊大火中被活活燒死,她想自己死了也罷,可是她那兩個孩子犯了什麽錯!
隻是因爲自己遇人不淑,所以她的孩子也該命如此嗎?
因爲他們杜家運氣不好,遇到了王喜财,所以命就該如此嗎?
她怨恨!她恨天理不公!她恨命運不幸!
她恨壞人得不到應有的報應,好人要承受不該承受的痛苦!
更恨自己愛上了仇人的兒子!
爲什麽!
天上要這樣!
強大的怨念越來越強烈,越聚越濃,她最終變成了怨靈。
她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不然身體不會這樣輕,身體不會觸不到任何的東西。
她想把自己那兩個孩子找回來,可是他們單純善良早就去了輪回道。
她笑了笑,能輪回也好。
她在凡間孤單的漫無目的飄蕩着,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王家門口,看到的卻是紅綢高挂,禮炮轟鳴,鑼鼓喧天的畫面。
聽着人們紛紛議論着王家大少爺明媒正娶的第二任妻子,她的心如刀絞,可是誰又知這任妻子實際上應是第三任。
真正的第二任妻子該是那蘇氏,而自己則該是王翊乾的第一任。
就因爲自己是青樓女子,身份低賤,所以不配任何的名分嗎?
何況自己才剛死沒多久,這王翊乾就這麽迫不及待的要娶别人了嗎?
明明他對自己說過這輩子自己的一顆心隻會放在她的身上,愛她,敬她,與她白首到老。
結發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那時的信誓旦旦!都是騙人的嗎?
她再次扯起絕望悲涼的狂笑,原來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她身在青樓看過那麽多薄情寡義,卻還妄想自己會變得不一樣。
是自己傻,是自己蠢!
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王翊乾穿着豔麗的喜服呆愣的坐在椅子上,他心裏想着杜豔娘,想着自己的那兩個孩子,他們剛死沒多久,屍骨未寒,自己卻要背棄誓言再娶他人。
王喜财跪着求他:“求求你救救王家吧!就當是爹爹求你!”
王翊乾看着眼前苦苦哀求的王喜财,泫然欲泣:“爹,我不能,豔娘和孩子們屍骨未寒,兇手還未抓到,我又怎麽能娶他人!何況我答應過豔娘,不會再娶别人!我怎能背信棄義?”
王喜财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悲泣道:“若你不娶張家姑娘,我們王家就完了!就當是爹爹求你!就當是我爲了王家求你!好不好?”
“我不能……我怎麽能,這樣我就是個背信棄義的混蛋!爹爹你從小教我們信義,我怎麽能如此?”王翊乾憤怒的诘問。
“若你不答應爹爹,我就死給你看!”說着就要作撞牆狀,以死相逼的模樣。
看着王喜财的模樣,他作爲孩子,怎麽能看着王喜财去死,暫緩之計,他不情願的答應下來,他知道自己隻是王喜财用來發财的一顆棋子。
婚嫁的那日是個晴朗的日子,暖風和煦,明明那麽暖,他的身上卻冷得像冰塊,一點點溫度都沒有。
王翊乾坐在椅子上萬念俱灰的等着去接迎新娘,突然一陣陰冷的風吹在他的身上,讓他後背一涼,打了個寒噤。
許是思念過度,他莫名的想起杜豔娘。
“豔娘,是你嗎?”王翊乾站起身恍然凄苦的問。
可明明杜豔娘站在他的面前,他都看不見,他哭着訴說着自己苦衷:“豔娘,對不起!我曾答應過你這輩子隻愛你一個人,隻娶你一個人,可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背棄承諾,我知道你一定是生氣了,你一定很恨我!其實我告訴你我早就在答應爹爹娶妻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決定,我答應過你我不會再娶别人,我就一定會做到!”
“你要做什麽?”杜豔娘聽着他的話,心中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站在他面前惶恐不安問他,可是他們人鬼殊途,王翊乾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到她。
吉時已到,王喜财和王夫人,以及接親的人風風火火的來請王翊乾,他穿着鮮紅的吉服,傷心欲絕的從自己的衣袖裏掏出了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抵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
他笑得凄涼:“爹,對不起,無論豔娘是什麽身份,這輩子我都隻愛她一個!”
他說完不過呼吸之間,他手中森冷鋒利的匕首一下子就劃過了他的脖子,殷紅刺目的鮮血從他的身體噴濺而出,穿過了杜豔娘的身體,她眼睜睜看着他倒在地面上,用自己的死書寫了自己最後的深情。
王喜财和王夫人,以及現場的所有人被這一幕吓得臉色慘白,他們怎麽會想到王翊乾竟然是一個這般深情的人!竟然爲了信守對一個青樓女子的承諾赴了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