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官軍,什麽大将,什麽大漢王朝。作爲一個農民起家的普通人,跟着張角舉兵起事,當他真正面對來自皇都的将領和軍隊的時候,心裏的那種忐忑,不知道和誰去說。蔔己,或者是裴元紹這樣的粗人?
所以說文化水平比較低的一幫人湊在一起,有時候也是一件比較惆怅的事情。滿心的感慨自己不知道怎麽說,說出來想必對方也聽不懂。
中郎将,北中郎将,右車騎将軍。波才搞不懂這些官爲什麽叫這些名字,也搞不清楚哪個大一些哪個小一些,他隻知道這些人曾經高高在上,離自己很遠很遠,遠到自己望都望不到的地方。
而現在,他們依舊高高在上,自己依舊是一介農民,但是自己卻帶着數以萬記的弟兄,把這些什麽什麽的将軍死死地困在一座小城裏無計可施。雖然波才一時還沒有進一步攻破的方法,但是現在這種場面,依舊美好地讓他感覺有些不真實。
誰都無法理解自己正面擊潰朱儁的那種快感。就從那時以後,波才就覺得自己好像升華了,變得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麽都沒見識過的農民了。
至于城池裏邊龜縮不出的漢軍……遲早都是要被自己打敗的。一幫隻能躲在城裏不出來的敗軍而已,哪還能有什麽戰鬥力?波才就是這樣想的。
于是新的天下,自己新的地位,波才站在旌旗之下,獵獵作響的聲音伴着他的思緒越飄越遠。
又是一天入夜,今天的天色不錯,夜晚還有陣陣風吹過,波才覺得非常的惬意,向往常一樣,他在自己的軍寨中轉悠了一圈,所有看見他的兄弟都站直了身體行軍禮,波才非常滿足的轉了一會,回到了自己的大帳中準備休息。明天白天還要繼續打仗呢,晚上豈能不好好的睡上一覺。
夜漸漸入深,崗哨上的黃巾軍拄着長矛打起了瞌睡,軍陣裏稀稀散散的巡邏隊也徹底沒了蹤迹。兩個月了,每一天晚上都是這樣安安穩穩的過去,今天也不會例外。
軍寨正前的崗哨臨睡前最後看了長社城一眼,昏暗的月色下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而相反,在長社城内,皇甫嵩的指揮大廳裏,氣氛嚴峻地都能滴出水來。皇甫嵩和朱儁站在最上首,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今夜有風,風向背黃巾而面向長社,皇甫嵩認爲,這是夜襲火攻的最佳時機,黃巾治軍不力又疏忽大意,再加上這兩個月自己從來沒有在晚上找過他的麻煩,隻要手腳隐蔽一些,黃巾一定沒有防備。
兵貴神速,皇甫嵩迅速将軍隊集結,然後再編出一支别動敢死隊來,趁着月黑風高,用竹籃偷偷将他們放出城外,一路摸到黃巾軍寨的後邊,城内軍隊約定以起火爲号。隻要火勢燒将起來,就趁亂發起總攻,一舉将黃巾沖潰。
夜色下,長社城安靜地像個沉默的人,然而在平靜的外表下,卻藏着暗潮洶湧的心。
很快,皇甫嵩看着眼前一排精裝的小夥子。他們大都沒有家室,也沒有上人需要贍養。夜襲放火這種事情,失敗了必定是死路一條,成功了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然而面前這些小夥子的眼中渾然沒有一絲懼色,皇甫嵩曆經戎馬,此時此刻不由得也有些動容。大丈夫表達情感的方式當然沒有女人家來得那樣柔弱婉轉,雖說心中已經百感交集,然面色卻沒有絲毫的松動,而是高舉酒碗,仰起脖頸一飲而盡,然後重重把碗砸在地上,一聲脆響之後,殘片四散。
自己喝完之後,皇甫嵩走到别動隊前,親自端起酒壇,一碗一碗的給他們斟酒。這對于這些年輕而平凡的将士們無疑是莫大的殊榮,他們立刻漲紅了臉,接過酒碗,也學着皇甫嵩的樣子大口喝幹,然後把碗砸在地上。
“此夜若是功成,某定當面聖,爲各位弟兄請賞!”
因爲是偷襲,所有人都不能大聲的呼喝,去回應皇甫嵩的動員,隻能強行克制住内心熊熊燃燒的壯志,死命地握緊手中的兵刃。
“準備出發吧。”皇甫嵩見時機已到,便下達了行動的命令。
話音剛落,皇甫嵩就覺得城外茫茫的夜色中多了一點點光亮。正當皇甫嵩以爲是錯覺而有所疑惑時,那一點光亮竟然越來越大,很快就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吞噬了小半個黃巾的軍營,那滔天的火光如惡龍般肆意撕咬着黃巾的營地,很快,遠遠地就傳來黃巾凄慘的喊聲和奔向救火的嘈雜。
“有人和我想到一塊去了,趁風向有變,在黃巾軍寨裏放火?”皇甫嵩腦子裏隻一瞬間,就立刻放棄了對事情詳細原委的無用糾結。現在他隻需要知道,此人火攻黃巾是友非敵,而自己現在正好需要這一把火來借勢。所以皇甫嵩立刻大聲呼喝起來,指揮城内的軍隊全體沖鋒,向十餘萬黃巾賊衆悍然發動總攻!
轉瞬之間,緊閉了兩個月的長社城門轟然打開,城内的軍隊瘋了一樣沖着黃巾狂奔而去。這兩個月的窩屈,對城外那些賊軍叫罵的忍受,作爲大漢官軍的驕傲,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了出來,官軍的氣勢在這個時候已經無法用銳氣來形容,那完全就是一種不可阻擋的霸氣,每一個士卒都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和兇悍。
而這個時候的黃巾已經徹底亂了套,十餘萬的軍隊此時已經折損不少,基本上都是在火勢中,因爲指揮不當而互相踐踏産生的死傷。到處都奔走着逃命的黃巾軍,混亂的呐喊聲交雜在一起,根本聽不見是不是有人在指揮,甚至沒有人知道指揮官波才這個時候人到底在哪裏。而當官軍殺到眼前的時候,自然也就沒有一點餘力去反抗,黃巾就像一窩進了水的螞蟻,如潮般四散奔逃,慌不擇路。
魏潼站在黃巾軍營的邊緣,并沒有深入其中企圖去找到波才,那樣不是很現實,也太過于危險,他就守在自己放火的地方,一邊抓那些逃跑的黃巾軍刷功勳,一邊等待着皇甫嵩發現自己。
隐約聽見一陣陣亂馬奔騰的動靜,魏潼在火光邊飄散了一下思緒。長社之戰……曹操作爲一支單獨的軍事力量第一次登上曆史的舞台。
洛陽城中那個眼神澄澈的年輕人,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