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之下,這片戰場是如此的觸目驚心,昏鴉在老叔上聒噪不停,陽山原野馬革裹屍,十數萬将士橫屍疆場,天若見此,天亦猶憐。
戰場之上,衛國的士卒們正在打掃戰場,衛峥策馬而來,強忍着空氣中刺鼻的血腥味。
“君上!”公孫衍看到衛峥前來拱手而道。
“秦軍統帥何在?戰死還是被俘?”衛峥直接問了一句。
片刻之後,犀首朝着戰場的秦軍戰陣所在方向指了指,衛峥舉目望去,但見一個蕭瑟的背影跪倒在地上,赫然便是司馬錯。
“命将士們加把勁,把屍體盡快處理,不能鬧出瘟疫。”衛峥沉吟的說着,跨步而去之前又補充了一句:“先分屍,把四國的戰士屍體都區分開來。嚴厲将士們不要辱秦人屍體,韓魏也不行,抗命者立斬不赦!都是果敢悍勇的無畏戰士啊,不論是衛人還是秦人,都是英靈,不能被亵渎。”
犀首不言而拱手應允,衛峥不再多語便朝着司馬錯所在的方向而去。
十萬秦軍橫屍疆場,司馬錯悲從中來不禁放聲大哭,哭聲彌漫了河谷原野,走來的衛峥聽到他悲壯的吟着: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争先。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骖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絷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爲鬼雄!
悲從中來,情難自已,司馬錯不由自主的吟芈原前一年剛剛著下的《國殇》一文,昔日秦楚藍田、丹陽之戰,楚國慘敗,悲痛中的芈原著下《國殇》,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這算是報應嗎?司馬錯心中自問着。心中悲痛萬分之際竟是沒有察覺道旁邊有兩個人站着一動不動許久,赫然便是衛峥還有孟贲。
終于,司馬錯還是發現了他們兩個,看到衛峥的面目,司馬錯陡然轉醒,從地上豁然站起來,忽然拿起了插在地上的殘劍,見此情形的孟贲大驚,頓時抽出利劍而吼道:“戰敗之将,休得放肆——!”
說來緩慢,實則飛快,孟贲大吼的同時,拔除了手中的利劍,隻聞“峥”的一聲作響,司馬錯手中占滿血的殘劍被擊飛至三丈開外,孟贲更是猛地的大腳一踹,剛剛起身的司馬錯再次倒地。
見此情形,衛峥瞪着孟贲一言不發,後者見狀一臉茫然,不由的問道:“君上……”
“他沒想要殺我,他隻是想要自殺,你個匹夫!”衛峥好氣又好笑的說道。
“戰敗之将,萬一他是對君上有歹意,末将萬死難辭其咎。”孟贲頂撞的說道。
“是公孫衍叫你來的?快滾,到監軍那兒自領二十軍棍!”衛峥看着孟贲這情商爲零的武夫簡直無言以對。
“諾——!”孟贲一拱手言道,臨走之前還怒瞪了司馬錯一眼。
“罷了,免了吧!”衛峥想了想,說道。
“不免,我去!”孟贲第二次頂撞君命。
“你……”衛峥轉身看着頭也不回的孟贲簡直說出不一句話來,也就隻有這個情商爲負數的二愣子敢這麽直白的頂撞他了,但卻忠心護主,沒有君主不喜歡這樣的護衛,衛峥也不例外,也就隻有孟贲這個家夥直接頂撞不會被衛峥記在心裏,因爲他知道這家夥腦子天生缺根弦。
不再理會孟贲,衛峥轉身再次把目光落在了司馬錯身上,說道:“匹夫豎子,不足以相謀,将軍不要介意。”
司馬錯直接坐在了一匹死去的戰馬身上,看向衛峥的時候豁然道:“衛君,秦人有熱血,秦國不會忘記今日之慘敗!”
衛峥肅然拱手而道:“秦軍将士皆懷必死之心,戰力之強,秦軍銳士不愧其名,我衛國的将士深爲敬佩。此戰我軍戰死兩萬,重傷兩萬,輕傷兩萬,雖勝卻也慘勝啊。”
司馬錯聞此言,環顧着四周馬革裹屍的場景,熱淚不禁奪眶而出,微微舉目見衛峥手持一袋酒自飲一口,便單膝着地面朝大地上的英靈,酒水倒灌而出,這是對兩國英勇戰死的英靈的祭奠。
戰争,沒有對與錯,是是非非說不清楚個所以然,但不論如何,對手值得尊重、敬重。
衛峥笑了笑把手中的酒袋遞了過去,司馬錯見他有此等舉動,喟然一歎竟也灑脫的一笑,旋即接了過來便痛飲一番。
“十年了,司馬将軍。”衛峥環顧四周有感而發。
“是啊,十年了,忽如昨日,十載春秋不過轉瞬之間。”司馬錯長聲而道,又把酒袋遞給了對方。
衛峥從身邊的破碎戰車身邊挪移了一輪車轱辘過來,頓時随意的坐了下來,目看四周喟然而道:“此情此景,令人感慨萬千啊。”
“衛君之謀,司馬錯甘拜下風。”
衛峥一笑,收回了目光,道:“将軍早已看出,完全可以撤兵,卻反而置死地殊死一戰,明知不可而爲之,時運不濟罷了并非将軍不才。”
“衛君不也是如此?衛軍有如此戰陣騎兵,若行巧戰,而非與正面與我軍拼殺,完全可以大勝,那衛君又何故如此?”司馬錯如是說道。
的确,秦軍行的“破釜沉舟”之事,燒光了糧草,衛國完全可以退而不戰,隔日再戰,秦軍餓了幾頓戰力大減必能大勝,更别說還有追尾的騎兵軍團,無論如何這十萬秦軍都不可能回得去。
“秦人值得敬重,不願詭謀取勝!”衛峥殷殷的說道。
“哈哈,衛君休得诳我,恰恰相反,你此般做法所圖之謀更大,你是想要以此戰告訴天下人,衛國之兵可在近身戰,以正面拼殺可勝我秦軍,更是要讓我秦人畏懼武卒之心死灰複燃。衛君所謀不在于一戰得失,衛君謀的是一國啊,是天下!”說到這裏,司馬錯拱手:“在下甘拜下風!”
“你是秦人,我是衛人,各爲戰陣,各自爲戰罷了。”衛峥笑道,酒灌咽喉微皺了眉頭,旋即遞給了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