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代的爲子之奪權完成了第一步驟,第二步便開始運作,目的是讓燕王哙由憧憬堯舜讓賢,轉爲真正進行讓賢。? 蘇代便讓子之安排了一個人找到機會對燕王哙說:上古時期,聖人堯要禅讓給許由,但是許由這個賢者不願接受而且還跑掉了,但是,盡管堯沒有禅讓成功給許由,但也得到了禅讓的美名。
蘇代安排的這個人先說出了這個故事之後,再順勢進言建議燕王哙不若把假意把王位讓賢給相邦子之,然後審視他的态度,子之如若接受禅讓則證明他不賢,不可讓賢與他,子之如若不接受便是真正的賢者。
燕王哙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便采納了意見。
聽到這裏的衛峥樂了,不由得搶答言道:“……于是,子之假裝再三推辭,萬般不肯接受?”
“正是如此!”蘇代侃侃言道:“燕王見子之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王位,便以爲他就是真正的賢者,便認定了他,讓他必須接受禅讓而成爲燕國的新王。”
旁坐的劇辛看着這兩個縱橫家一問一答的,實在忍不住咽了口吐沫,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不由自主的回想到了蘇代開場前說的那句話:凡謀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審得其情,乃立三儀,以得其利也。
縱橫家的手段太可怕了,簡直防不勝防,幾乎無孔不入。
欲攻其人,先攻其心,欲攻其心,先揣其情,結其情而後料其行,可以無所不破。
這就是鬼谷絕學縱橫之術麽?
被縱橫家揣摩到了心思,實在太可怕了,當他們這樣的人徹底摸透了一個人的喜怒哀懼之後,也意味着攻破了最堅固的防線。
當下的劇辛不僅僅大開眼界,更是對眼前那個如同好奇寶寶一樣在聆聽故事的衛峥久久不能釋懷,越是這樣就越看不透,看不透就會心存敬畏,劇辛在無形中不知不覺又對衛峥多了一分敬畏。
恐怕這世間無人能夠看透衛國之主的心吧。
這時候,蘇代繼續說道:“……也就是在今年,燕王哙在薊城舉行了禅讓大典,在隆重的典禮上真正把燕王的位置禅讓給了子之,從此子之面南稱王,而燕王成爲了臣子。第二步成功了,第三步緊随其後,三步功成,燕國必亂……”
确說蘇代口中說的最後一個步驟,他又安排了一批人說燕王哙,說:上古時,大禹禅讓伯益。但大禹之子“啓”卻仍舊身居要職,大禹仙逝之後,啓興兵殺死伯益而得其位,于是立了夏王朝。天下人都恥笑大禹明面上是禅位讓賢給伯益,實際上是讓兒子自取,否則爲何還要讓自己的兒子身居要位呢?
燕王哙幡然醒悟,于是徹底把自己的親信等數百個原來身居要職的臣子統統革職撤掉,再讓子之重新任用他的親信。
燕王哙做了這一步之後非常高興,覺得如此一來大禹的悲劇就不會出現在自己的身上了。
“……于是燕國大亂,蘇代幸不辱命,曆時三年完成了二哥重托于我的間燕亂燕之使命。間燕功成便遵照二哥之命南下朝歌面我主。”
聽到這裏,衛峥緩緩點頭。
劇辛整個人幾乎都懵了,而今如此他在局外清清楚楚的看着這盤棋局是如何一步一步推進,聽着蘇代通過燕王哙進行布局,在利用子之層層設局,幫助子之一步一步完成奪權的計劃。
可笑當今天下,都認爲是燕王哙是主動讓賢給了子之,燕王哙也的确是了,但實際上燕王哙不過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一切都是蘇代在暗中謀劃了這場大戲,即便身在局中的燕王哙也不知道,甚至直到死在了薊城也還不明白是被他人所利用。
蘇代自從完成了第三步之後,無論誰在燕王哙那裏說子之的不是,都被他認定是嫉妒賢能而想要謀害子之。
非但是身在局中的燕王哙不知道,确切的來說身在局中的所有人除了蘇代一個人,其他人皆一概不知,局中所有的人都是他蘇代爲亂燕國的棋子之一,隻有他這個下棋之人明白這一切的真相。
劇辛今天算是徹底被震撼到了,對于鬼谷縱橫家有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認識,更讓他堅信一個心驚肉跳的事實:能與縱橫家鬥法的,隻有縱橫家。否則與他們爲敵者一定是被賣了還不知道,燕王哙、子之就是典型的事實,被蘇代賣了直到到死在了薊城也不明白原因是哪裏。
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可怕——!”劇辛忍不住心中喟然而道,蘇代爲他揭開了間燕亂其國的大戲真的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顯而易見,**才是萬惡之源,燕王哙向往堯舜而心存讓賢做聖人的**是根源,這成爲燕國内亂埋下了伏筆,蘇代借助子之的**在暗中把他推向燕國之主的位置上,也是把他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
子之做了燕王便坐定了燕國大亂不可回旋的餘地,爲此蘇代最後在添一把火,他的第三個步驟讓他有了絕對把握使得燕國在自己預設的時間之内生大亂。
燕王哙把王位禅讓給了子之也就算了,還把數百名身居要位的舊權貴統統撤掉,這等于是徹底把燕國内部的舊勢力推向對立面,于是這些被奪權了的舊貴,一部分舊貴族依附太子平,太子是最不能接受子之爲王的,作爲王儲不可能容許子之奪了他應得的位置。
于是乎,太子平登高一呼,祭出“平亂之名”帶着一批親信殺入燕國。
還有一股勢力便是齊國,也是打着“撥亂反正”的名頭率軍北伐燕國,也是以平子之之亂的名義,但卻擁護公子職爲新王,燕國内部的一部分舊貴族絕大多數都選擇了投靠公子職,因爲有齊國這個大國和強國的介入,燕國内部的權貴都認爲公子職能夠成爲燕國的新王。
就這樣,本來穩定好好的燕國因爲燕王哙的禅讓而爆内亂,這場内亂進一步惡化演變成了太子平與公子職的王儲之争,随着時間推移局勢也不斷惡化,趙國、齊國、中山國乃至秦國、楚國等勢力先後介入燕國的内亂之中。
天下列國形成犬牙交錯的局面,七雄戰國更是牽一而動全身,燕國的内亂遭到他國的介入是必然的結果。
現在的北境幾乎亂成了一鍋漿糊,而始作俑者的蘇代,這個耗時三年一手精心策劃導演了這場大亂的人卻潇灑的離開了那片是非之地,并來到了朝歌城向他真正侍奉的君主彙報。
蘇代悠然平靜的說道:“……臣離燕國之前,齊國大将匡章率領大軍一路北伐,燕國内部的權貴翹期盼平亂的援軍,在他們的接應下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匡章很快就破了薊城。臣在武陽城的時候得到薊城傳來消息,燕王哙死于戰亂當中,子之不敵匡章,戰敗而逃,逃亡失敗被齊軍俘虜……在薊城示衆被……被剁成肉醬!”
“據說是齊王下的命令!”蘇代補充道。
“剁成肉醬?”劇辛震驚的有些懵。
“千真萬确,薊城的老百姓都看到了,要不了多久恐怕整個天下都會知道。”蘇代肯定道。
“齊王怎麽如此殘忍?”劇辛忍不住的說道,實在感到不可思議。
而蘇代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冷靜下來的劇辛很快就明白了齊王的用意,不由自主的看了眼衛峥。
顯而易見,齊王這樣的舉動是在警告齊國的臣子,警示齊國的權臣、亂臣,切莫效仿之,否則就是子之的下場……剁成肉醬!!!
難怪蘇代低頭不語的自飲一樽,這種事情怎麽在這種場合說?那是大忌啊,尤其劇辛明白自己身居高位,不論如何,涉及到忌諱的事情,忌諱之所以是忌諱,那是不能說不能碰,否則會惹來大禍。
沒有人知道衛峥此刻的想法是什麽,片刻之後,劇辛和蘇代忽聞他不苟言笑的說道:“燕王哙、子之都死了,燕國怕是亂上加亂,燕國人翹期盼的齊國援軍……呵呵!”
衛峥說到這裏自飲一樽,酒水灌入喉嚨之後忍不住長歎一聲,進而嘿然笑言道:“……燕國人怕是想不到他們翹歡迎的義軍很快就會成爲亂軍了……先生的這盤局,甚是精彩,令人大開眼界。隻不過是依舊是天下棋盤的一個小角落,這盤棋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燕王哙、子之這幾枚棋子已提子,但這一切才剛剛開始而已……新的棋子已然入局……至于下棋的人麽……嘿……”
蘇代和劇辛聞此言,對衛峥口中所謂的下期人心中不約而同的有兩個答案。
一個就是衛峥本人,另一個說的便是蘇秦。
至于衛峥口中所說新的棋子,其中最重要的一枚便是齊國,蘇代知道他受二哥蘇秦的重托而亂燕國,目的就是爲了燕國内亂而引誘齊國入局,一環套一環,一盤更大的局,大到蘇代也難以想象的局逐漸讓他看的越來越清晰。
蘇代心中慨然歎息不止,對于兄長蘇秦自歎不如,而對于衛峥更是敬佩的猶有過之,自己是放眼一國。
而君上……卻是放眼天下。
他似乎能夠理解自己的兄長蘇秦爲何會佐士衛國了,也隻有這樣的君主才有資格讓兄長蘇秦去追随,當然還有自己。
能夠侍奉這樣的雄略之君,蘇代心中倍感熱血沸騰,更期待這個天下今後會走向何方,衛國會走向何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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