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顯然對這個消息分外吃驚,凝視着張儀一時間不知該何言以對,後者卻禮道:“知而不言爲不忠,爲國之臣有利國之言而不進言是爲不忠。”
“哎,相國不必如此,是不是忠賢能者寡人這雙眼睛還是能夠辨識,相國對寡人的忠心、對秦國的忠心無需贅言。”原本因得知這個意外消息而頗顯局促的秦王忽然罷手笑道。
對待張儀這些人,有時候最爲直接也最爲有效,秦王此舉亦可見得籠絡人心的手段,不過秦王此言倒也并非虛言,秦王待張儀猶若孝公待衛鞅,也深知張儀對秦國的重要,對他本人的重要。
張儀心中頗爲感動,師兄弟曾經便共戴誓言,擇主而事,爲主謀國,忠君之事,各爲其主,各爲其國,當放手一搏。
“王上,蘇秦離衛而事齊國,明爲齊國之臣,實爲衛國之臣,明爲齊王謀,暗中必爲衛侯謀。”張儀斬釘截鐵的說道。
“相國此話當真?”秦王看着他不動聲色的反問一句。
張儀不由得歎息道:“并非張儀妄言,自認爲這天底下無人比張儀更了解我的這兩位師弟,一爲人中雄主、一爲曠世能臣,此番爲齊國所獻之策必爲我那兩位師弟合謀之舉。”
張儀說到這裏,見赢驷微微睜大的眼睛,秦王更是少有的出現如此震驚之态,相國此論蘇秦明爲齊臣,實則事衛。
而秦王心中驚起波瀾之餘,張儀繼續詳細分析道:“王上,此結論不難得出,設身處地而想衛盟齊之事,于衛國乃明智之舉,此次我秦國不論勝負,與已然盟齊的衛國而言并無多大影響,秦國勝與衛國而言是最有利的結果,若敗之則次之,亦且可接受之。”
“相國以爲,蘇秦可是爲間者而入齊廟?那衛侯所謀圖之是爲何許也?”秦王連忙問張儀道。
“王上恕罪,張儀一時間也無法推知其謀所圖爲何物,不敢妄加論斷。”張儀實話實說,想來即便最了解衛峥的張儀也沒有想到衛峥讓蘇秦事齊國是爲了傾覆齊國,張子稍頓片刻又道:“不過張儀以爲,此番衛國撕毀秦之盟書而交好與齊國,如若有蘇秦在齊國廟堂,至少齊國不會輕易伐衛。”
“有道理!”秦王深以爲然的點點頭,有蘇秦在齊國定能左右齊國廟堂的決策,如此一來便能身在齊國而爲衛國謀。
此時此刻,秦王得知這些意外的消息,再看向張儀的時候,忽然有感而發的說道:“當世大儒孟夫子的一學生景春曾說了一句流傳天下甚廣之名言:縱橫策士者,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公孫衍、張儀、衛侯豈不誠大丈夫哉?”
秦王這有感而發的出此一言讓張儀讪笑了一下,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憋得難受,秦王卻沒有在意,而是繼續說道:“寡人縱觀古今以來,每一國每一朝之興衰,必有有一個共同的身影——鬼谷。龐涓于魏、孫膑于齊、衛鞅張儀于秦國……寡人算是看明白了,方今天下如若一國不能得如相國這般縱橫天下的策士,必被你們這些策士玩弄于鼓掌之間。所幸寡人能得張儀,秦國能得張儀,國之大幸也,哈哈哈!”
秦王連忙罷手堵住了張儀想要說話的嘴,又鄭重的問道:“相國以爲,衛國會成長到何許地步?”
“秦與衛國……”張儀看着目不轉睛凝視而來的秦王,言語緩慢而斬釘截鐵的說道:“……必有一戰——!”
張儀如此毫不猶豫之言,讓秦王怅然歎息不已:“衛國……已然成一小霸,時也、命也、運也,寡人委實沒有想到會親手爲秦國造就一個将來的勁敵,寡人也沒有想到此次列國合縱攻秦,衛國卻是毀盟而又助我,世事難料啊!”
“當下還是想度過此次劫難再說吧。”秦王收斂了思緒又說道。
“王上說的是,張儀明日便動身前往燕軍必經之地,争取說服燕軍退兵——!”張儀想了想又建議道:“王上,張儀以爲要穩住燕國不再複兵而出便要交好燕國,而交好于燕國……”
“如何?”秦王問。
“臣以爲派一公子爲質而入燕最爲合适妥當。”張儀答。秦王低頭深思不語,片刻便舉目看向對方,道:“隻能如此了,那便遣稷兒母子質于燕國。”
秦王口中的稷兒母子便是後來鼎鼎大名的秦昭襄王嬴稷及其秦宣太後芈八子。
……
張儀洞悉了衛峥與蘇秦在暗中爲他創造退燕國大軍的良機,自然不會錯失如此大好機會,而就在他隻身赴燕軍的同時,中原之地同樣也是一片風起雲湧。
函谷關外秦國和諸國聯軍還沒有打起來,犀首還在翹首以盼另外兩路大軍趕至之際,反而中原之地先蔓延起了戰火,衛宋兩國早就開始大打出手。
衛峥大敗宋國十萬大軍之後,還有近兩萬部衆可以再戰,白起奉命率領五萬精兵抵達東境于衛峥合兵,加上姜牧奉命頂着狂耗國力而繼續增兵東境。
衛國的軍一下子幾經破十萬衆。
自從衛峥在“曆山之戰”以少勝多大敗宋國十萬大軍之後,局勢陡然逆轉,獵人與獵物的角色互換。
從衛國臨時改變原有的策略來看,公孫衍爲緩和魏國東境壓力的目的達到了,至少白起破了桂陵之後就在西境止兵轉而持兵鋒調轉宋國。
衛國随着“曆山之戰”和“桂陵之戰”的大勝而讓舉國臣民士氣大振,不到三萬大軍都能把宋國帶甲十萬衆殺的潰不成軍,而今白起趁勢攜以大勝餘威更舉十萬衛國帶甲兵士而來,完全沒有給宋國任何喘息之機,宋國更無謀臣良将。
白起兵鋒所指無往不利,攻城拔寨,戰必勝、攻必克,衛國大軍大舉進攻宋地一路連戰連捷,短短一個月,白起的大軍接連拔城十座,宋國西境全部淪陷,其中号稱天下最富饒之地陶邑也被納入囊中。
而今此刻,白起的大軍已然攻打到了宋境丹水以北的城池“甾”,此城距離宋國都城睢陽不足百裏地之遙,一但城被破衛國大軍即可以此爲跳闆渡過丹水,兵臨宋都睢陽城下。
不過,白起奉衛峥之名攻打“甾”并非想要進一步直取宋都睢陽,而是以此城爲據守依托丹水對睢陽虎視眈眈,衛國兵鋒至丹水而虎視宋都,雖然看起來是要直取睢陽的态勢,但實際上白起的大軍直達丹水便不會更進一步。
伐戰據此爲止,接下來便是邦交周旋。
這一次宋國捅了馬蜂窩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以衛國如今不可阻擋的兵鋒态勢和宋國的措手不及,滅宋大有可爲。
可即便如此,衛峥卻不敢心存滅國之心,更不敢公然滅宋,宋國的地理位置是齊、三晉、楚國的緩沖之地,也是必争之地。衛峥要是滅了宋國那等于也是對天通了個大窟窿,自己距離滅亡也不遠了,即便不被滅國也必然因此遭來大禍。
宋國因爲其主不知天高地厚,而今遭此大禍。
現在的天下大勢,無一國敢心存滅他國之心,一國滅而他國必然群起而攻之,衛峥當然不會去觸碰火藥桶。
随着白起持衛國兵鋒橫掃宋國西境的消息再一次傳遍四方,整個天下莫不爲此震驚。
齊國臨淄,王宮。
“禀大王,我方斥候快馬密報,衛大敗宋國于曆山,并趁勢出擊合十萬帶甲兵士大舉攻宋,衛大軍一路連戰連捷,兵鋒所指戰必勝、攻必克,無往不利,一月之内已拔城十座,宋潰不成軍!衛軍主将白起已攻破甾城而虎視睢陽,目下白起大軍暫據守丹水按兵不動,其意不明!”
“什麽?”齊王大驚而起,驚而低吼道:“快傳蘇秦入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