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城。
衛峥一到便第一時間召集部将軍議。
河東一郡聚集的兵馬一萬,加上從朝歌都城火速馳援而來的一萬五千部衆,此次衛峥倉促集兵迎敵的軍隊加起來的總數也隻有帶甲不到三萬衆,卻要面對宋國十萬大軍。
局勢不容樂觀。
此刻,衛峥、姜牧及其一衆部将圍繞在沙盤地圖四周,衆人皆凝視着濮水以南的沙盤地形。
“宋軍動向如何?”衛峥盯着曆山一帶的沙盤地形圖一動不動的說道。
“禀君侯,宋軍已然兵出成陽,至多三日,我軍若不應戰,宋十萬大軍怕是要如期犯境而來。”濮陽守将凝重的說道。
“宋軍糧草辎重囤積何地?”衛峥再問道。
“斥候密報,宋軍屯糧在‘句(gōu)渎’。”
衛峥立即把目光移至句渎城的位置,地點距離曆山以南,也不過是一二十裏地之遙,又問道:“句渎守軍幾何?”
“禀君侯,宋王主力彙聚一地,據探子回報,句渎守軍薄弱,并無宋軍重兵把守!”
“哈哈……”聞此一言的衛峥盯着句渎一帶忽然大笑不止,道:“果然如我所料不假,宋戴偃不過一庸主爾,自持擁兵十萬而有恃無恐。有制之兵,無能之将,不可以敗;無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以勝。戴偃雖舉兵十萬,卻不得民心,故兵雖十萬衆,然無制之兵也;國主尚且如此昏庸暴虐,宋軍不過是将熊熊一窩,一群酒囊飯袋。”
衛峥環視一衆部将而道:“宋軍既無有能之将,又無有制之兵,舉兵十萬我又何懼之?”
衆将領聞此言不由得信心激增了不少,待得宋軍軍情逐一了解,事不宜遲,衛峥當即下令部署:“孟贲——!”
“末将在——!”
“即刻起,入夜時分由你親率我鬥士營帳下三千精銳火速趕制葭密一城,趁我主力與宋十萬大軍對峙之時,出以奇兵而攻其不備,你率三千精銳奔襲句渎務必要将宋軍糧草辎重焚燒殆盡,你這一把火能讓宋國十萬帶甲兵士軍心大亂——!”
“喏——!”
都領護衛孟贲抱拳領诏而去,衛峥再度環視一衆靜候诏令的部将,隻見他手持一枚戰旗插在沙盤地圖之上,而後道:“衆将聽令,破曉之際我軍部将傾巢而出,至曆山西北、濮水東南沿岸……就是這——!”
姜牧和衆将看到衛峥插旗之地皆面色一驚,姜牧連忙說道:“君侯真要渡濮水與宋軍會戰曆山一帶?”
“宋王如此誠邀會戰,盛情難卻啊——!”衛峥盯着曆山一帶似笑非笑的說道。
濮陽守将連忙說道:“君侯,末将以爲渡河迎戰還需慎重,如若宋軍趁我大軍渡水之際發兵突襲,三軍危矣——!”
衛峥此舉在衆人看來簡直瘋了,兵不厭詐萬一宋國使詐呢?天下戰國,再也不是春秋時代打仗都得彬彬有禮,一切按章法公平決戰的時代,當今天下的兩軍交戰無不是爲勝利而不擇手段,衛峥此舉無疑把三軍置于險境。
卻見衛峥嗤笑一聲,道:“戴偃此厮如若有此等見地和謀略便不會被犀首所誘而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間,發兵攻我;我衛國東境就不會出現十萬宋軍壓境之事;宋戴偃若有此謀,更不會下戰書與我,而是趁我不備,舉十萬奇兵迫境襲來,或許此刻濮陽城已告急了。”
如此一說讓姜牧和一衆部将反而啞口無言,的确如此,而事實如此隻能說明這宋王就是個剛愎自用,毫無兵謀之道的狂妄之人。
顯然,宋國若有見地就絕不會發兵攻衛國成爲别人的打手,且不說與宋國沒半點好處,至多得了個王的虛名而已,更别說衛國可以向齊國請求援兵,到頭來隻能落得個兩敗俱傷,最好的結果是宋國喪盡庫府之存而未得尺寸之地、尺寸之利,衛國也因此大損國力,得利者反而是置身事外的魏梁和齊國。
衛峥再次重複,語氣不容置疑:“衆将聽令,破曉黎明之際便是我軍部将傾巢而出之時,東渡濮水,至河水沿岸迎面曆山以東……背水列陣,迎敵宋軍——!”
“什麽?背水列陣?”衆将領又一次大驚,濮陽守将驚聲勸道:“君侯三思啊,背水列陣乃兵家大忌,我軍本就與宋軍兵力懸殊……”
衛峥直接打斷他的勸阻,說道:“正因敵我兵力懸殊方才需一戰克之,更要背水列陣陷之死地而置我軍成哀兵,而哀兵必勝——!”
“諸位,此役關乎國運!”衛峥向衆人凝重的說道。
衆将領面面相觑,瞬即不約而同的齊聲道:“我等必死戰之——!”
……
入夜時分,孟贲輕率三千精銳星夜兼程趕至葭密。
破曉黎明之際,衛國大軍如時傾巢出濮陽城,兩萬兩千将士逐一東渡濮水,而宋國密探回報大營,把衛峥的大軍渡水的消息第一時間送達,戴偃果然未曾出兵。
實際上,得此消息的宋軍将領建議宋王偃在衛國軍隊渡河之際突發奇兵,定能破敵制勝,輕而易舉。
然而,如衛峥所判斷的結果如出一轍,宋王戴偃如他那祖宗“仁義”宋襄公的仿佛如出一轍,這一次對衛峥和衛國大軍“仁義”了一把,任由衛國軍隊安然渡河。
而宋軍将領更是搬出了宋襄公時期,宋楚泓之戰宋國大敗的原因,正是宋襄公的“仁義之舉”讓楚國大軍渡河之後,更擺開戰陣之後才發動決戰,宋襄公因此大敗,宋國再也無力争霸,更爲兵家人恥笑不堪。
然而有如此前車之鑒,射過天、殺過神的宋王偃卻是一概不聽。自持擁兵十萬衆,言衛國不過兩萬大軍,更藉此訓斥進言之将膽小如鼠。
如此兵力懸殊的形勢讓宋王信心十足,自認爲隻需要命大軍正面一陣沖殺便能克敵制勝,又何須出什麽奇兵?
另一邊的衛國兩萬大軍成功東渡河水,宋王至始至終果然未曾派遣奇兵趁機突襲而來,衛國大軍帳下的衆将領對衛峥戰前之論更加堅信,也更加堅信此役衛國必能以少勝多。
此後對于衛峥一系列看似匪夷所思的舉動雖然不明其意,但也随着時間越來越堅信君侯之舉必有深意。
曜日逐漸高升……
“啓禀君侯,宋軍舉兵十萬衆已出成陽,現于曆山腳下安營紮寨。”濮陽城的守将親自前來禀告,此時此刻,衛峥的兩萬大軍已然全部渡河完成進入濮水東岸。
大軍之中一輛大型辇車的裝配看上去極爲奢華,濮陽守将便站在辇車旁對着垂簾禀告,不一會兒衛峥掀簾而出站在辇車前,聞此言,搖頭失笑一聲,道:“兵者,兇也!宋王到底是酒囊飯袋還是真有恃無恐?”
随意發了句牢騷,衛峥皺眉而遙望曆山方向的天際,宋軍所在方向背東朝西,而己方大軍則反之背西朝東,舉目仰望高空,此時曜日的光輝越來越盛。日炎之晖如若西射向東,定能影響宋軍弓箭手,這一點必須要利用。
衛峥旋即轉目移至來報将領,道:“傳令下去,三軍布陣,背水列陣。另,即刻派人去宋軍大營,就說我衛峥欲在今日會戰宋軍于曆山之地,請宋王速舉兵而來,一決雌雄。把宋軍引蛇出洞再說。”
“喏——!”
衛峥傳令下去便再次回到辇車之内,狐姬那一身殷商色彩濃厚的白裘服飾如仙女一般,此刻她靜靜坐卧在辇車内,見衛峥再次進來,忍不住擔憂的說道:“君上……”
“不必擔心,此戰必勝。”衛峥怡然而笑,邀樽而道:“來……陪我一塊喝一樽,待會兒看你夫君是如何戲耍戴偃那厮、如何破敵制勝的!呵呵……!!”
……
衛峥派遣的單騎信使來到駐紮在曆山腳下的宋軍大營,将原話一字不差的悉數帶到宋人耳中轉承宋王偃。
有恃無恐的戴偃一得知衛國大軍已然渡河成功,衛國之君親征而來更先于他陣前叫戰,宋王何許人也,當場鳴鼓發兵,十萬大軍從營帳之内浩浩蕩蕩傾巢而出。
臨近未時,宋王偃親率十萬大軍迫境而來。此時此刻,衛宋兩國的邊境之地,曆山東西兩側兩軍總計十數萬衆帶甲兵士分别對峙而立。
東面赫然便是宋國浩浩蕩蕩的十萬大軍,而在宋國大軍陣前對面便是衛國兩萬餘兵士,衛軍陣帳之前迎風飄逸的戰旗上一個碩大的黑色“衛(衛)”字醒目異常。
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宋王偃一看衛國大軍背水列陣,先一愣瞬即大喜,哈哈的說道:“背水列陣,兵之大忌也。如今我宋國王師更數倍于衛,此役已無懸念爾!”
“恭賀我王,我王英姿神武,必蕩平敵軍!”
宋王一聽部将的奉承之言更加高興,衛宋兩軍,一爲哀兵、一爲驕兵,而哀兵必勝,驕兵必敗,宋王對此卻是全然不知。
衛國大軍方向,辇車内的狐殷微微一掀垂簾目視着前方,在雙方大軍對峙的平闊中場上有一個巨大的遮陽華蓋,下方撲上了一張席墊,中間有一席案幾。
而衛峥此刻正于蒲團之上席地而坐,在他的背後正是衛國大軍,而在其前方正是宋國大軍。
衛峥獨坐在兩軍對峙的中場之上,己方陣仗前策馬而立的濮陽守将揮一揮手,一支單騎從衛國大軍當中飛奔至宋軍所在方向,稍刻便抵達,那兵士對着戰旗帥車之上的宋王拱手道:“禀宋王,我家君侯恭請宋王開戰前,杯酒論英雄——!”
這兵士一說完便拉動缰繩轉身策馬飛快的回奔己方大軍,沒有任何猶豫。
“好——!”宋王一聽自帥車之上站立而起,遙望中場那面碩大的遮陽華蓋及其席地而坐的人,那便是衛國之主了吧,宋王笑意使然,朗聲而道:“此役乃孤雄起之戰,勝券在握也,曆山之戰必青史名流,孤之威儀赫赫由此而生。”
“傳令孤诏,三軍待命,無孤之诏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違者立斬不赦——!”宋王留下這麽一句話便走下帥車,遙望着衛峥而徒步走向兩軍對峙的中場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