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廟堂之上,衛峥如此一問,蘇秦的聲音片刻響徹殿宇之中,“蘇秦此行,實乃爲報衛侯昔日之恩。”
此話一出,以璟倉爲首的衛國臣子旋即看向了蘇秦滿眼盡是懷疑的神色,衛峥頓時面露好奇的說道:“哦——?報恩,何以然?”
蘇秦不動聲色的說道:“如今衛國亦是危如累卵,蘇秦願爲衛侯獻策,挽救于衛國将傾之廈。”
“放肆——!”璟倉忽然遙指蘇秦呵斥道:“蘇秦,我衛國全境,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你敢在我衛廟大雅之堂出此惑衆之言,其心可誅——!”
座上的衛峥面無表情,沉默不語,這是必須要有的,什麽時候該說話什麽時候不該說話,衛峥拿捏的很清楚。
蘇秦微微一笑,昔日舌戰齊廷,今日怕也是不得不在衛廷與群臣周旋一番,旋即移目至璟倉身上,先有禮一拜而後說道:“蘇秦并非蠱惑之論,實乃肺腑良言。方今天下,風雲際會,六國兵峰,劍指函谷。敢問上大夫秦能敵否?”
“能敵又如何?不能敵又如何?他國聚衆互毆、刀兵相向,于我衛國有何幹系?”璟倉冷哼道。璟倉有才,但終究在謀國之上不如蘇秦,也就和姜牧是一個層次了,如此一言已然明目。
“當然有幹系,不僅有,更息息相關,此番秦與諸國之戰,勝敗實乃系于衛之國運或昌盛、或衰亡。”蘇秦當即肯定,又立刻解釋道:“秦衛互盟,天下皆知。貴國與魏梁宿願難消,怕是無法言和,唯有刀兵相向,此番犀首身配六國相印合縱攻秦,秦若大敗,魏國攜大勝之餘威兵鋒調轉東境,第一個要打的便是貴國啊,上大夫以爲如何?上大夫真以爲秦能勝諸國百萬雄兵?”
“你……這……”璟倉一聽頓時微愣,不知何言以對,蘇秦說的不無道理,一時之間朝堂之上的衛國群臣不禁開始議論起來。
蘇秦微笑道:“秦若敗,貴國必殃及池魚矣。上大夫果真以爲将一國之運決于他國勝負,此行當真是明智之舉否?”
“先生之言非但奪人耳目,更真是驚的本侯一身冷汗啊。哈……”座上的衛峥忽然說道,刻意一笑卻細細表露出以笑而掩飾心慌的樣子,群臣也不知是真是假。
“外臣之言雖肺腑之論,亦且出言不諱,實乃忠言逆耳,望衛侯明鑒——!”蘇秦轉身面君而拜首道。
“既如此,先生言能挽救衛國于将傾之廈,可否細解——?”衛峥很是“真摯”的說道。
“毀秦盟,結齊好,則衛國無憂矣——!”蘇秦言簡意赅的說道。
與秦國撕毀盟約?與齊國結交盟好?蘇秦此言一出,衛國廟堂的群臣再一次議論紛紛,不少臣子若有所思的點頭,與齊國結盟不失爲一個好法子,秦國這座大靠山倒了,找齊國做新的靠山,倒也能震懾魏國。
璟倉這個齊國人今日算是與蘇秦杠上了,此言一出旋即又出列質問道:“璟倉愚鈍,齊使之論,衛齊互相盟,怎麽看齊國都得不倒半點好處,其不得寸土之利卻行殷殷之舉,如此弘義之舉未免恐有居心叵測之嫌疑啊。”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老好人?幫着别人不拿好處不說,還要得罪他人,世間哪有這樣的好事?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啊,璟倉可不相信蘇秦是爲了報恩來的,即便他想借助齊國報恩,齊王也不會答應爲了你蘇秦而願意用齊國出來押注,這一點璟倉深信不疑。
蘇秦聞言笑道:“外臣面我王竭力撮合齊衛之盟,我王不但答應與衛國交好,更要結齊衛盟姻,齊與秦并強,我齊國盟衛國交好,其心之誠猶有過之啊。上大夫言之有理,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然也。”
璟倉嗤笑一聲,淡淡的說道:“果然如此——!”
“先生此言頗有深意啊,可否直言——?”衛峥忽地一笑,明知故問的說道。
“衛侯容禀!”蘇秦面君躬身一禮,而後再道:“有道是禮尚往來才能互通有無,外臣爲衛侯讨的這一紙護國之盟書,蘇秦想來衛侯如若答應互盟,自然必有所大禮回贈我王,故蘇秦厚顔而代我王向衛侯讨要些許薄禮,以示禮儀之道。”
“何禮——?”衛峥言簡意赅的說。
一道道目光刷的一下便落在蘇秦身上,後者面露怡然之色,平靜說道:“外臣替我王讨要貴國河東一郡之垂都、頓丘、觀澤五十餘裏地。”
什麽——?
此話一出頃刻衛廟驚堂。
蘇秦這索要之禮簡直過分的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一雙雙憤憤不平的目光旋即落在了蘇秦身上,如果眼神可以打人,估摸着蘇秦已然被群臣暴打一頓了,河東一郡在姜牧的治理下俨然有着直奔天下最富饒的陶邑追趕之勢,光是看河東一郡繳納的稅賦就足以見得了。
座上的衛峥便似笑非笑的說道:“齊特使倒是很會做買賣嘛!讨要之地不但富饒,更是戰略重地,觀澤之地與馬陵道遙想對望,齊國西進中原之咽喉也,垂都位于河水之濱,以此爲跳闆,渡過河水則我衛國河西一郡乃至我衛國全境一馬平川,齊王此舉怕是西進中原之心,傲視天下之舉啊。”
蘇秦謙虛一拜禮,道:“衛侯謬贊,此舉實乃互惠互利,如若結盟功臣,皆大歡喜矣——!”
璟倉旋即譏諷而道:“互惠互利?蘇秦!觀澤、垂都乃我衛國重城略地,東境屏障。”顯然,璟倉還是有點軍事意識的。立刻面君說道:“君侯切莫答應之,我衛國全境本就一馬平川,四戰之地亦無險可守,今日我若割此地與齊,他日齊國如若借此跳闆發兵迫境,強兵奪國,衛國危矣——!”
衛峥真是越來越愛這個璟倉了,隻見後者兩指并合遙指蘇秦而怒道:“此厮居心叵測,行的竊國求榮之舉,我主切莫聽之信之啊——!”
璟倉語畢,雙手附于前身的蘇秦站立不動,忽然仰望大殿懸梁,朗聲侃侃自言而道:“齊國,萬乘之國,與秦楚并強天下也!衛國,千乘之國,弱國小國也。衛三五百裏之疆土,兵微将寡也。齊之疆土、國力、糧草辎重、帶甲兵士皆十數倍于衛國,齊國兵有技擊,将有田忌、匡章等良将猛将,将如雲、兵如雨,即便衛國派重兵布防東境,齊若有觊觎衛地之心而欲行強兵奪國之實,發兵迫境、圍地取勢、料無難事也。”
“你……”璟倉怒而不知何言以對,齊國是山東列國中的第一強國,不論是人口、資源、軍隊、器械等等,齊國都要強于衛國不知多少倍,齊國如若強兵奪國,的确是必勝的結果,璟倉知道齊國有這個底氣。
惟見蘇秦旋即面向座上的衛峥躬身行以一禮,激昂道:“齊魯美名天下曉喻,而今魯國得齊之庇佑便是佐證,齊國乃禮儀之邦,齊國并非虎狼之秦,我王更不是虎狼之君,齊有誠其盟好之心,衛若獻出觀澤之地數十裏,以城衛結盟交好齊國之心,如此将來也不會突生兵患。還望衛侯明鑒——!”
“這個……”衛峥猶猶豫豫,遊離的目光不經意的瞥了眼始終不語的劇辛,雖然很快移開了,但劇辛卻看到了,這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頓時讓他領會到君侯之意,劇辛立即出列笑呵呵的看向了蘇秦,和顔悅色的說道:“齊使不妨先回館驿稍息,帶我家君侯親拟互盟國書交于特使,如何——?”
……
“如此,外臣告辭——!”蘇秦面向衛峥再行一禮,一副靜候消息的模樣,禮畢便是轉身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