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看似自言慨歎,實則是說給蘇秦聽的,目的是想要看看這個田老将軍舉薦的名士才華幾何。
蘇秦自然聽出了其中深意,不過此刻他卻而立于廟堂之上并未出言,齊廷君臣都在等待,他卻一語不發,好似無言以出口一般。
蘇秦此舉是有意爲之,這是要套路“耿直”的田嬰啊,不動聲色而察言觀色以船模他人心理的本領是深谙鬼門絕學的拿手本事。
他這是等田嬰出言譏諷。更料定田嬰此人必爲所動。
蘇秦步入齊廷至此雖然至始至終沒有怎麽看田嬰的臉色,自然也談不上察言觀色來判斷田嬰的心理活動,但不代表他就不能揣摩田嬰心裏在想什麽。
即便不看田嬰一眼,但通過田忌的舉薦而站在齊國廟堂的事實,加上以往與田嬰的接觸等等便能推知其心之所意是爲幾何。
歸根結底就一句話,除非田嬰對齊國相位不感興趣,能容忍他人奪取,這顯然不可能。
果不其然,田嬰見蘇秦久久不語,以爲找到了一個可以在齊王面前打擊他的機會,心中更是一笑,因爲他忽然想到了蘇秦曾經與他聊天談心之餘自曝家境情況,想到這裏田嬰心中大定,忽然出列說道:“啓禀我王,臣下有所疑慮。”
“相國請說!”見蘇秦未出言齊王便允道。
隻見田嬰看向了蘇秦,淡淡而說:“我王容禀,說來也巧,蘇秦先生入齊三年,臣往日與先生便有過幾面之緣,隻是不知先生竟是得孫膑先生授其學,直至今日會面于齊廟方才得知。”
“哦?”齊王驚訝,道:“如此說來,甚是巧妙啊——!”
田嬰又似是笑言道:“本相昔日多次請先生入齊爲官,先生卻屢屢言辭推就,今日卻……老夫不察,先生可是另有隐情?”
蘇秦當即面向田嬰一拜,有禮的說道:“對相國隐瞞一二實乃蘇秦不對,本該如實道來,蘇秦一介布衣雖承蒙孫膑先生教誨,不過是得起所學一二,萬不敢借孫子之名博取名望。至于屢次推就相國美意,實乃蘇秦昔日頹靡不振,本再無仕途之意,今得田忌老将軍鼓勵複仕途之心再起。故,望相國恕罪!”
“先生氣節,寡頭欽佩。大丈夫不求功名,胸腹才華卻碌碌無爲,豈不悲夫,先生再度出山,大善——!”齊王一聽頓時贊許的說道。
好一張口舌之辯,田嬰見蘇秦誠懇之至的模樣,簡直牙疼、胃疼,還沒準備數落,一開場反而讓齊王欣賞,讓田老将軍歡心。
田嬰并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到底是一張什麽嘴,與鬼谷門的人争口舌之利,真是不知者無畏。田嬰顯然未曾放棄,隻見他漫不經心的說道:“先生确是一介布衣之士,本相如若未曾記錯,昔聞先生歸家之時,妻歎不理,織布不迎;先生夫綱尚不能振,何以振朝綱?”
此話一出,齊王一愣,齊國廟堂更是傳來一片嬉笑哈聲,夫綱不振這等事情在朝堂之上被爆料出來,對于蘇秦而言簡直是蒙羞之恥辱。
其中有一臣子自恃機靈,想要借此機會對田嬰趨炎附勢,于是好奇的問蘇秦道:“先生果真有此事?”
“蘇秦是老實人,不敢隐瞞,确有此事——!”蘇秦波瀾不驚的回答。
群臣一聽當事人直接承認,頓時笑聲更甚,那臣子繼而言道:“夫綱尚不能振,朝綱更不能振。這治國之道可遠比禦妻之道難千倍萬倍,先生怕是有名無實,若身居其位,輔國不得隻怕誤國啊。”
“不以孫膑先生之名博取名望倒也還是有些自知之明啊,哈哈——!”另一臣子不鹹不淡的說道。
“哈哈——!”
面對一衆朝臣的譏諷,座上齊王的沉默不語,唯有田忌老将軍面色不自然。
蘇秦在齊廷群臣一陣嘲諷譏笑之中忽然仰天一笑,這一笑倒是讓廟堂大殿安靜了不少,幾經獨有蘇秦的肆意的笑聲。
末了,蘇秦止笑而看向田嬰,齊廷君臣皆聞其言道:“齊相既然重提蘇秦舊事之醜,蘇秦再細論一番又有何妨?”
竟還要自爆家醜?是不知羞恥還是什麽?不少人看向蘇秦心中如此想到,卻也樂得聽聞這等情節。
“齊相所說不假——!”蘇秦旋即敞開雙臂,朗聲自言道:“蘇秦一介布衣寒士,自幼家境貧寒,讀不起書。年少輕狂而闖蕩天下亦屢屢受挫,是故歸家妻不理我、織布不迎,夫綱不振,此事不假。然蘇秦終大徹大悟,心有宏圖之志卻才學疏潛,惟我心恻卻又心有不甘。”
“齊國稷下學宮,天下有名,故蘇秦背井離鄉慕名齊國稷下來此求學,圖以成學以待有朝一日建功立業,一雪前恥。”蘇秦回憶往昔年少經曆,真真假假參合一起就連他自己都信了,隻見他繼續說道:“蘇秦曾立下誓言,學而不成,誓不出山,讀書欲睡便‘頭懸梁、錐刺股’,隻爲學成出山!”
“懸梁刺股……!”齊王一聽不禁動容,爲學有所成,不惜用這種自殘的方式來強迫自己,其心比金堅啊,簡直比磐石還堅固,不少人都驚訝不已,沒想到蘇秦此人竟有如此恒心。
就在這時,齊國群臣看到蘇秦的面色浮現了一抹感激之色,隻見他繼續自言:“……偶然得以幸遇孫子,更偶然得知蘇秦懸梁刺股而隻爲求學,孫子恻隐之心有感而發,于是不吝傳習治術于蘇秦,終學而大成!”
“先生一家之言,恐難令人信服啊!”一臣子出言質疑道。
蘇秦一笑,不與應答,惟聞其自言慨歎道:“昔日蘇秦于貴國稷下幸聞學宮之長儒家大師孟夫子論道,此番景觀突感而發亦心有所感,孟夫子論曰: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築之中,孫叔敖舉于海,百裏奚舉于市。故天降大任于厮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撈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然後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田嬰一聽蘇秦此論不禁面色一變,座上齊王忽然細不可查的睜目凝視着蘇秦,齊國群臣一陣錯愕。
這是要告訴齊廷之上的所有人,我蘇秦妻子不理、夫綱不振,更頭懸梁、錐刺股,這是天降大任于我之前對我的磨砺,我蘇秦雖是一介布衣寒士,卻如昔日管子、百裏奚等人并置,皆胸腹王佐之才,得我輔國,國必大治。
蘇秦此言看似輕飄自歎,實則讓齊國君臣蒙羞,尤其是齊王,這豈不是說你齊王沒有慧眼識人之能,如百裏奚這等大才就在你眼前竟絲毫看不出來?如此君王豈不回饋?
蘇秦這張嘴罵起人來非但不帶一個髒字,還如此悲夫。
“唉……罷了罷了!蘇秦雖一介布衣寒士,然心有鴻鹄之志,本想與齊王論道天下大勢,面王獻策,卻不料到頭來于堂堂之上自曝家醜……”隻見蘇秦搖頭自嘲自語,歎息而止。
話語至此而止便再次面向齊王長身一躬行一禮,道:“蘇秦告辭——!”
座上齊王伸手欲言,卻發現蘇秦頭也不回,隻得欲言又止,眼睜睜的看着他踏出大殿。
“先生且慢——!”田忌頓時急道,怎奈何蘇秦這一刻傲嬌至極,對齊王拜禮完畢便是拂袖了去,好不潇灑,即便田忌出言挽留再也毫不回頭,其舉動之決然沒有絲毫猶豫的樣子。
此時此刻,廟堂之上落針可聞,田嬰被田忌這個三朝元老怒目而視确是低頭而不敢與之直視,他知道自己已經一敗塗地,今日發生之事,來日傳出廟堂,田嬰之名必将被天下人所不齒,以己不齒之爲而成就他蘇秦之名,蘇秦這厮可恨啊——!
不用多久,也就幾年過後,田嬰便知道齊魯大地之上開始流傳蘇秦“懸梁刺股”的事迹,乃至越傳越廣最終傳至整個天下,而他成爲了其中被人唾棄的大反派,名士蘇秦則被人天下士子稱頌贊揚。
此刻的田嬰是既後悔又更加忌恨蘇秦了。落得這麽個一敗塗地的下場隻能說提到鐵闆了。
這是典型的套路不成反被套路啊,和衛峥、蘇秦、張儀這些人争口舌之利簡直是自取其辱。
顯然,蘇秦帶着傾覆齊國的使命,不可能真正的拂袖了去,他這是耍的一套欲拒還迎的戲碼!
但齊國廟堂的君臣卻不知道這一點,而今如此擺在齊廟眼前的事實是:事情鬧的這麽大,接下來該怎麽收場?
座上的齊王顯然很不高興,一時間滿堂靜默,無人說話,田嬰這個始作俑者更是準備好要被齊王痛斥一番了。
……
(田辟疆:父王~~蘇秦這厮套路太深,我怕是鬥不過他啊~~~求推薦票……收藏…………)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