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諸子百家學士無不喝彩側目,這法家衛黎果然大才,出口成章啊,如此年輕,竟是完全不輸于孟夫子,委實驚人,今天之後即便這次論戰輸了,“衛黎”也必然名動天下。
兩則故事一說,所有人陷入了深思。
是啊,不論是公子臣還是那守關之人,他本人的初衷并非真的就想那麽做,隻是迫不得已,恰恰證明了衛峥說的十二個字“利害之心,趨利避害,人皆有之”。
大喜不已的孟子聞言頓時收斂了神情,心中的擔憂油然而生,覺得事情還沒那麽簡單。
就在諸子百家士子思考之際,安靜的争鳴堂大殿之上惟聞衛峥言:“公子臣爲何弑君得逞?守關者爲何明知而放縱之?執法不嚴也,是以峭其法而嚴其刑,以儆效尤,法莫如山,法外無恩。是以,賞莫如厚而信,使民得利之;罰莫如重而必,使民畏懼之;法莫如一而固,使民以知之。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如此,天下萬民知法敬法而不犯法,故守法而天下自安之,如此全矣——!”
“黎子之論,彩——!”此話一出,諸子百家又是一陣滿堂喝彩,無不歎爲觀止。
本以爲衛峥會勝,孟子立刻上演精彩絕倫的大反擊,本以爲衛峥要敗了,法家要敗了,卻又一次力挽狂瀾,當真是不到最後誰都不敢輕言判斷究竟誰勝誰負。
今天的儒法争鳴可謂是大開眼界,是爲曆來空前。
賞莫如厚而信,使民得利之;罰莫如重而必,使民畏懼之;法莫如一而固,使民以知之。一是施行豐厚的賞賜并且要言必信信必果,使人們有所得,有利可圖;二是要有嚴厲的刑罰且堅定不移的實施,使得人們畏法而不敢作亂;三是法度要公開統一而穩定,使得人們能知法明度而守法,人人知法,人人守法,便無人作亂,如此天下便可安定。
衛峥這短短的幾十個字,三大原則,他的治國主張、他的法再明确不過了。
啪——!
衛峥闡述他的法之精髓,剛剛一說完,就在這時,座上的孟子面色鐵青,猛然大拍幾案,聲音響徹大殿,以至于諸子百家的目光紛紛投向孟子,争鳴堂上惟聞其言語沉雄而怒極之至的道:“大道至真,不涉得失。足下之論,背德棄義,唯言利害。竟是主張以利取悅于人,以害震懾于人,此等無德無義之法,爾等猶辯真僞之說,如此法治終将至使天下道義盡失、仁德盡喪,以至人皆禽獸不如。足下此等蠱惑之言,贻誤天下,豈非天下大謬耳?何其悲呼?”
“以德治國,實則人治。人治誤國,腐儒誤國,何其至也!”被孟子破口大罵的衛峥當場以眼還眼,氣勢比孟子隻強不弱,争鳴台上惟聞衛峥聲音:“儒家竟是妄圖主張以王道聖人而治當今天下,然則衛黎試問自古以來,聖人有幾多?王朝興衰,萬載千秋,盛世無幾,邦國沒落者确是無數。大禹立夏至桀亡;湯武伐桀而商立;武王伐纣而商亡,周公之後天下亂,春秋以來無義戰,天下戰國爲大争。”
衛峥亦是毫不避退其鋒芒,孟轲大罵法家,血氣方剛的衛峥當然要還治其身,旋即又面向一衆諸子百家,拔高聲量激越極緻而道:
“今之天下,夫子謂大亂之世,衛黎說大争之世。強者強,弱則亡,凡有血氣,必有争心。衛黎惟告諸位士子,治國大道,不在空談,而在力行,法治人治無爲而治,諸子百家誰能在當今大争之世順潮流大勢于強國富民,便是正道!否則便是空談之道,贻誤天下爾!”
“今之天下,戰國大争,儒家竟是如此頑固不化,仍主張以德治國。竭力尊周禮、複舊制,盡是些贻誤天下的空談仁義之說,儒家非但無救世良藥,反而緻使天下盡出大僞欺世盜名之徒,何其荒誕哉——!”
“你……”孟轲當場臉色鐵青,“信口雌黃之徒,如此出言不遜而損我儒家聲譽,小人耳,何足道哉——!”
稷下學宮素來學風奔放,言無不盡,哪一次百家争鳴不是火藥味十足,到了最後各種揭短,乃至互噴,這一次同樣不例外,但這一次的儒法之争卻委實空前,諸子百家,儒法之外的學派人士無不興奮使然的看着兩家争鋒相對的“撕逼”到如此地步。
“出言不遜?衛黎之言相比較夫子盡損天下諸子學術而言,不足道也。”隻見衛峥悠然一笑,搖頭微閉張目的說道。當今時下,孟轲孟夫子連列國君主挨個的“噴”了一個遍,諸子百家同樣不能幸免于難,基本上沒有哪家學派沒被孟子“怒噴大罵”國的。
時下,惟聞衛峥當即毫不退讓的駁斥道:“衛黎并非妄言,實乃有理有據。儒家始終大談聖賢王道,主張人人有德,德行天下是以人皆可爲堯舜,其意固然令人神往之至,然則明知不可而爲之,其結果緻使天下的不賢之人而以賢者居之,不君之人而以君子居之,如此賢者君子豈非僞賢僞君子爾?如此學說之儒家豈能不出大僞欺世盜名之徒爾?”
“天下至大,聖人無幾,爾欲德行天下而以至極,無異于癡人說夢,實乃不敢面對之客觀現實,不敢揭露之世間醜惡。夫子謂人皆可爲堯舜,衛黎說人皆由此而僞——!”衛峥言簡意赅而侃侃說道,此言一出無疑是驚天泣鬼神,儒家學派的一衆子弟無不面色慘然巨變,諸子百家無不因衛峥的口舌之辯而目瞪口呆。
人皆可爲堯舜。天下士子誰人不知這是孟子之論,卻被他衛黎(衛峥)說出人皆由此而僞(僞君子)。此時此刻的孟子兩耳嗡嗡作響,惟見其在座上身心皆簌簌發抖,欲語而不得之,整個人處于發懵狀态。
衛峥卻還沒有說完,大殿之上落針可聞之際惟聞衛峥其聲:“天下僞者,盡出儒家,皆有佐證。儒家眼裏,百家皆卑,唯我正統,人皆小人,唯我君子,術皆卑賤,儒術獨尊。”
“衛黎尤爲不解,儒家六藝,禮字當先,夫子乃儒家一代大師,更爲當世聖賢,口口聲聲大談仁義德行,卻是對諸子百家屢屢出言于不遜,竟是罵遍天下諸子而損之以至、辱之以極。我法家一派于大争之世與時俱進,強國富民,卻被孟夫子罵成無德無義,行的虎狼苛政之說;墨家一派主張天下兼愛交相惡,愛人若愛其身,如此大愛之說,夫子确是罵做無父絕後之說;大道至真,天下無爲,老莊超脫(老子莊子),夫子卻是大罵道家主張是爲逃遁之說;縱橫策士者,入大争潮流,爲國而謀利,卻是被夫子大罵做妾婦之道……諸如此類,數不勝數,亦無需衛黎多言,在座諸子莫不自知,衛黎試問在座的諸子百家,何門何派未曾有幸被孟夫子點名爾?哈哈……”
諸子盡皆無言,争鳴堂上惟聞衛峥仰天一笑,繼而面色一頓,笑容全無而繼續道:
“儒家以正統自居而卑天下諸子,然則,衛黎試問爾等百餘年來所留又有何物?無所作爲也罷,竟敢以王道正統而公然自居,一言蔽之,大言不慚,春秋大夢百餘年,何其淺薄荒謬哉?”
“儒家主張遵周禮、複舊制,行井田古制,緻使天下萬民流離失所,無田可耕。孟夫子口口聲聲言‘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何其荒謬哉!孟夫子又言仁義禮樂教化萬民以德行天下,可儒家竟是主張‘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這就是所謂的德行天下、民貴君輕?何其荒謬哉!”
“如此儒家,如此心口不正,表裏不一,焉能不出大僞欺世盜名之徒?更有甚者,爾等深藏利害之心,卻反而說成殺身成仁,舍身取義。觀其行,盡皆孜孜不倦以某官求爵,不得,便惶惶猶若喪家之犬一般,何足道哉!”
“利害之心,是爲人性,趨利避害,是爲本能,人皆有之。爾等無視人之本性,不以因勢利導,反而蒙蔽禍心,隻揚其善美而不敢掘其醜惡,緻使天下萬民輪做無知茫然下愚者,是以爲貴族恒欺之,由爾等上智恒愚而弄之。如此,何來勇氣竟敢言民貴君輕、行仁義禮樂教化萬民而德行天下?險惡如斯,虛僞如此,何其厚顔?竟是有此等怪誕離奇、厚顔無恥之學。”
“然也、必也。何也?且說當下,孟夫子爲儒家一代大師、号當世聖賢,遊曆魏、宋、魯、齊等國,竟是無一國敢重用之。春秋之際,孔夫子适鄭國,與弟子相失,孔夫子獨立郭東門,言己無家可歸,無根無憑,惶惶猶若喪家之犬,衛黎再次便用出自孟夫子之一言:五十步笑百步爾,不足道也!”
“何其相似也!何也?實乃天下列國王侯諸君明事理,知曉腐儒誤國,不可重用也。今之天下戰國,大争之世,實力說話。争亦或可存國保國,如若不争,則其國必危矣!何以爲争之?是以強國富民矣——!”
“天下顯學,儒門一家,在當今大争之世,不過是盡出大僞欺世盜名之徒的學術罷了。空談之學,盡出僞者,一無是處,毫無作用,何足道哉!然哉!然哉——!”
衛峥那似是侃笑而感慨般的聲音絮繞在稷下學宮之中,末了,争鳴大堂之上鴉雀無聲,一雙雙目光莫不是呆若木雞,張口不知,衛峥的聲音絮繞在每一個人的耳間嗡嗡作響而久久不得散去,諸子學士莫不愕然發懵。
此刻的争鳴大堂靜若幽谷,落針可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