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鳴堂上的儒家士子都爲孟夫子捏一把汗,不知道什麽情況。
大笑不止的孟轲忽然變得鎮定自若了,便是說道:“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妙哉!!!老夫深以爲然之,不過足下之論,老夫亦有一問。”
“請孟夫子明示!”衛峥一副坐懷不亂的樣子,有禮的說道,乍一看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并不爲孟子是否能夠駁回他的言論而有所觸動。
諸子盡詫異的望向孟轲,難不成孟夫子也有奇言?能在如此劣勢之下力挽狂瀾?
今日的儒法之争,善惡之論果真是大開眼界,來者無不感到不虛此行。
孟子言有話要說,所有人便齊刷刷的把目光投向學宮之長,隻見孟子撫須而侃侃道來:“老夫疑惑,便是其善者何以‘僞’之?”
爲什麽人的善是後天人爲的呢?
此話一出,諸子無不好奇又玩味,孟夫子這是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就像剛剛衛峥給孟夫子四端之說抛出個爲什麽一樣,現在也以同樣的方式回擊衛峥。
儒法之争,一時間針鋒相對已然達到白熱化的程度,這次争鳴辯論果真是精彩絕倫之至啊。兩人都是高下難分。
孟子抛出疑問便悠悠然的自答道:“人性何以僞之?是爲義也!人何以最爲天下貴?是爲德也!人之無德無義則斷無苟存之能,安知人之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皆爲人所用,爲何?是以人能群而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分也!分何以能行?義也。故義以分則和,和則一,一則多力,多力則強,強則勝萬物,是以人最爲天下貴也。兼利于天下,得之‘分義’也,是以人皆可爲堯舜。故人生來不能無群也,群而無分則必争,争則必亂,亂則必離,離則必弱,弱則不能勝萬物,如此何以最爲天下貴?是以尊周禮而兼利天下,萬物自和之。舍周制、棄禮樂,緻使天下仁德盡喪而大亂不止,不亦悲乎——!”
孟子的意思是,人正是因爲靠着仁義才能生存,否則人跑不過馬,力氣沒牛大,如果沒有道義,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所以人是群居動物,人隻有彙聚在一起才能活下去,所以人不能無群,群的意思就是要聚集在一起,所以要還要“分”,分的意思就是分清楚聚集在一起的一群人。人與人之間的身份,用等級制度清晰地把每個人的身份地位劃分出來,不分清楚身份而攪合在一起必然要生亂,亂則離,離則弱,弱則不能勝萬物,又何來人最爲天下貴的言論呢?所以要遵周禮,所以要實行仁義禮樂制度。
此話一出,原本一臉興奮的劇辛面色一變,諸子百家一陣錯愕,全場的面孔無不精彩之至。而座上的孟夫子則是一臉笑意。
“孟夫子,彩——!”以儒家子弟爲首,滿堂喝彩一浪接過一浪。
孟轲這一言是絕地大反擊啊——!
“夫子于絕境中頃刻間力挽狂瀾,何其壯哉——!”一位儒家子弟滿眼皆是崇拜的看向孟子,興奮不已,振奮之至。
孟子不解的是,衛峥的表情怎麽仍舊絲毫無變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不過卻也不以爲然,反而大喜而心道:衛黎啊衛黎,想不到是你這個法家士子卻在今天幫了我儒家一個天大的忙,讓我豁然開朗,不知道現在你是做何感想呢?
如此鎮靜是在掩飾你内心的慌亂和懊悔嗎?
難怪孟子會笑的失态,因爲衛峥這一句“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短短九個字幫助了儒家徹底解決了人性善惡的基礎,讓孟夫子告訴了所有人爲什麽要尊周禮,如此短的時間便能反應過來,孟子的确也是名不虛傳。
你衛黎既然說人性善惡皆有,說惡的一面是人的天性,善的一面是後天人爲造就的,那麽好,我孟轲承認便是。既然善惡皆有,爲什麽呢?現在我孟轲便告訴你,人有善那是因爲有義、有德,正是因爲有道德、有仁義,有四端之心,所以人最爲天下貴,否則和禽獸有什麽區别?又何談人之最爲天下貴?正因爲如此,所以周禮可行,教化萬民以德行天下可行。
人若是沒有道德、沒有仁義、沒有四端之心,那是絕不可能生存下去的,因爲人沒有馬跑的快、力氣沒有牛大,比這些人都比不過禽獸(動物),但正因爲人有仁德、有仁義、有四端之心,人能群。所以牛馬皆爲人用,所以人最爲天下貴。
而人性有惡,所以才要尊周禮,制禮樂教化萬民,所以周公制禮樂而是天下大定,反觀當今天下,正是因爲舍棄周禮的根本原因,所以造就了天下大亂而禍無休止的局面,所以非有禮樂不可,非儒家之道治國天下不可。
孟子大笑而失态,正是因爲在此刻爲儒家找到了立根的核心,爲儒家主張爲何要以德治國、爲何要複舊制,尊周禮的原因找到了最終的答案。
而這個答案,卻是從法家的代表人士身上找到的,何其荒誕,又何其振奮!
顯然,孟子這一言等于也是拿起了衛峥的手裏的棍棒狠狠的敲打在了衛峥的腦袋上,猶若之前一般,衛峥怎麽攻擊的怎麽回擊,而且是如此有力,這一次狠狠的反擊是真正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所謂風水輪流轉不外如是。
然而,這場争鋒相對的争鳴辯論還沒完,還沒有結束,衛峥的終極反擊來了,隻見他說道:“夫子竭力主張複舊制、尊周禮而德治天下,今之天下卻是動蕩不安,已然明目,周禮舊制,不行也!”
衛峥說的有道理啊,周公制禮樂德治天下,如今天下大亂不是反過來證明周禮不行嗎?當然,光是這麽一說不但片面,也斷然不能服衆,于是又言道:“德行天下,需教化萬民,人不能行,何人能行?聖人也!以德治國,實爲人治,聖人明君治國,則天下大治,庸主昏君當道,則天下大亂!然則自古聖人有幾多?周立以來,周公之後便有厲王與民争利,幽王烽火戲諸侯,乃天下大亂之始,何其荒誕哉?是以求聖賢不若止暴惡!”
是啊,你孟夫子你儒家主張的德行天下,人人有德固然美好,但不現實啊,你儒家的人治主張,有聖君固然大治天下,百姓安居樂業,但隻要出一兩個昏君,便是廣廈将傾,天下大亂,這便是人治最大的弊端。
更重要的是,這天下有多少聖人?是聖人多呢?還是庸者多?顯然是後者,而且不需要太多,一兩個就能緻使天下大亂,而聖人數百年難得一遇。祈求聖人治世而永固天下,不過是遙不可及的幻想罷了。
歸根結底便是因爲人性有惡,所以,人治不行——!
所以非法治天下不可——!
那麽問題來了,爲什麽非法治天下不可呢?你衛黎總得要先說明爲什麽要法治的原因吧?
末了,衛峥言簡意赅的回答這個爲什麽,言道:“利害之心,人皆有之,故人皆趨利避害也!”
衛峥之前用和氏之璧,銀黃之珠來駁斥儒家自相矛盾的觀點,這次他向衆人講了兩個故事來說明利害之心。
衛峥向諸子說的故事便是春秋時代一則關于楚成王的故事,楚成王立商臣爲太子,後來反悔了又想廢了商臣的太子位而立另一個兒子,商臣得知太子位不保,于是發動政變而弑君弑父。
衛峥說完楚成王的故事,同時還說了另一則同樣是春秋時代的故事,便是鼎鼎大名的伍子胥過昭關的故事。
伍子胥被楚王迫害而逃離楚國要跑道吳國去的典故,過關的時候被守關的官吏給抓住了,興奮的要把他送回去領賞,于是伍子胥便對這官吏說楚王要抓我,是因爲楚王想要我珍藏的絕世寶物,但我把他弄丢了,如果你把我抓回去,楚王問我寶物去哪裏了,我就說是你私吞了,你敢把我送到楚王那裏去嗎?官吏一聽大驚失色,深怕惹禍上身于是便假裝沒發現,伍子胥便成功過了昭關來到了吳國,最後吳國伐楚,伍子胥大仇得報。
說完這兩則故事,衛峥面向諸子百家問道:“公子臣何以大逆不道而弑君弑父?那守關吏員爲何眼睜睜的讓伍子胥過關?難道公子臣想要弑君嗎?難道守關吏員就不想抓伍子胥去領賞嗎?非也!皆以利害之心使然也!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利害之心,人皆有之;趨利避害,人皆有之,弗思而矣,然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