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山山底,衛峥再回望演兵嶺的方向,目光帶着五味雜陳,既有依依不舍又百感興奮。
不舍是因爲這些年來的深厚師徒之情,王祤是個如師亦父的長者,對己傾囊相授,集鬼谷絕學于大成。
興奮是因爲身處這個曠古絕今的大争之世,禮壞樂崩的春秋戰國,舊制度的分崩離析緻使天下該何去何從而無人知曉,便有了諸子百家争鳴于世的壯闊圖景。
既然上天讓自己重生來到這金戈鐵馬的戰國歲月,又師承鬼谷門集大成,還有一個名副其實的貴族身份,不親手建立一卷宏圖霸業而把衛峥這名字照耀頑固,豈不是一場人生大遺憾?
這一路上,衛峥觀賞雲夢山的清秀風景,不禁想起了後世著名的典故。
相傳在數十年前,鬼谷子在演兵嶺斬草爲馬,撒豆爲兵,授曠世兵法于坐下門徒孫膑龐涓二人。
重生前的衛峥對于孫膑龐涓二人的大名可謂如雷貫耳。
龐涓事魏而讓魏惠王稱霸中原,緻使天下諸國恐魏;孫膑圍魏救趙的桂陵之戰和馬陵之戰大敗魏軍,龐涓自刎而死,魏國從此一蹶不振,逐漸失去中原霸主地位。
孫膑事齊而爲齊國奠定了霸業。
衛峥不由得感慨連連,鬼谷門徒縱橫天下,以天下爲棋盤,諸侯爲棋子,縱橫捭阖(bǎi-hé),整個戰國時代幾乎就是鬼谷門徒縱橫捭阖于天下的時代。
先有孫膑龐涓,今有張儀連橫諸國,而還未顯迹的蘇秦也即将名動天下。
衛峥想不到今生能夠有機會跟這群牛人并列于世,在戰國争雄于天下,更想不到還會與他們同門師承鬼谷,而今這一代的師兄們已經開始縱橫天下,自己最後一個出山,師兄們尤其張子張儀已經名動天下了。
“大亂之世,是爲大争——!”衛峥自言自語的歎息,想到了鬼谷子的話。
此刻已經走出了雲夢山,衛峥不由自主而再次停留了下來,愣神的望着演兵嶺,回憶起了當時與師兄蘇秦兩人對望而坐,排兵布陣,那時才重生戰國八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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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演兵嶺……
蘇秦和衛峥在演兵嶺,斬草爲馬,撒豆爲兵,蘇秦爲赤方軍帥,衛峥爲皂方軍帥,雙方各掌一軍相互對壘演練。
“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至,擊尾則首至,擊中則首尾俱至,妙!這場我輸了!兵無常勢,兵不厭詐,想不到小川你竟然将大軍演變成爲長蛇陣!”蘇秦笑道,排兵布陣輸給了八歲大的小師弟并未有任何不恥,這個時候的蘇秦也是極其年輕。
“師尊言,排兵布陣之要訣在于進可攻,退可守,攻守兼備。攻,則勢如破竹;守,則固若金湯。此長蛇兵陣,蜿蜒起伏,猶若長舌一般,守尾俱至,乃奇兵,險勝師兄罷了!”八歲大小的衛峥如此說道。
“兵無常勢,詭道也。小川不必如此,蘇秦伐兵謀略之道确實不如師弟。”蘇秦一笑,衛峥雖然才八歲大,卻從來不敢小觑,這位師弟的才華就連老師鬼谷子都驚爲天人,不過他也不甘認輸,于是便道:“兵謀之道,蘇秦确實不如。不過捭阖之術未必弱于師弟,再來,這次你我以捭阖之術比對一番——!”
“好——!”
……
衛峥收回當年的思緒,面向雲夢山再叩首三拜,起身不再回頭,豪氣萬丈的聲音響徹幽谷:“戰國,天下,大争之世,師兄們,我衛峥來了!”
鬼門一派位于朝(zhāo)歌境内,臨近當日黃昏時分,離開雲夢山鬼谷門的衛峥自然首先來到了朝歌城,對于這座名城古都不論是前生還是今世,衛峥都是如雷貫耳。
朝歌古城是殷商時期的都城,殷商時代本就重鬼神,而關于朝歌古城的也傳說太多了,如摘星樓、名動千古的紅顔禍水蘇妲己等等。
朝歌不但是前朝殷商的都城,自己這個便宜祖宗自康叔祖封地于衛,朝歌古城先前也是衛國的都城。
時過境遷,衛國多次遷都,而今的衛都在帝丘(濮陽),知曉這個時代曆史的衛峥知道,自己這個便宜祖父因爲衛國國小勢微而自貶爲候,随後現在衛國當朝君主子男勁的後嗣更是自貶爲君,到戰國末期的衛國僅存濮陽一地。
自貶爲君,隻有諸侯國的封臣才會自稱爲君,如武安君白起、商君公孫鞅(商鞅),可見越到戰國後期,衛國幾乎名存實亡。
衛峥有大争之心,這個衛國嫡系後嗣的公族身份便顯得非常重要,名分在這個時代實在太重要了,衛峥雖然是兩千多年後穿越過來的靈魂,但在天下戰國這個大争之世,也斷不敢以庶民士子的身份登高一呼: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這種言論固然驚世駭俗,但在這個時代絕對不會有人響應号召。
那麽衛峥這個衛國公族嫡系後嗣的名分就很重要了,不然才華再橫溢,不論志向多遠大,也不會有人追誰你一起打天下。
“先生,裏邊情!”
進入朝歌古城内的館驿,裏邊的夥計看到衛峥一身袍澤,舉止氣度不凡,一身士子風範一看就不是庶民百姓,便尊稱爲先生。
戰國時代,士子雖然是最低等級的貴族,但地位也是無數人不能企及的,士子是這個時代的精英階層,即便各路諸侯對待士子都是禮遇有加。
“夥計,給我準備一間房,有什麽吃的送來便是。”衛峥說道。
“好嘞,先生請随我來。”
就在衛峥準備跟着館驿的夥計上樓,徒步而行時不經意的一絲餘光看到了一張桌子旁邊的蒲團上席地而坐的男子,周圍的桌子還有幾個随從力士,衛峥當下一愣,旋即直奔而去。
士子穿着打扮的男子看到衛峥走來,禮貌的拱手,衛峥卻一臉欣喜的說道:“師兄!”
“師兄?”張儀狐疑的再次擡頭看向衛峥,乍一看似乎有些面熟的感覺,卻又記不起有這麽一位相貌俊朗的年輕故人,疑惑至于再次拱手道:“張儀冒犯,敢問閣下與我可曾相識?”
衛峥一聽頓時了然,張儀出山鬼谷的時候,用古話來形容,那個時候自己還是黃口小兒一個,難怪不認識,現在的張子已經是不惑之年,四十多歲了。
衛峥笑着說道:“張子可知有爲故人喚作姬川否?”
張儀一聽姬川二字,先是一愣,旋即一驚,緊接着兩眼瞪得滾圓,目不轉睛的凝視着此刻笑而不語的衛峥,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身在雲夢山的光景,那個熟悉的小師弟。
張儀猛然起身,死死地盯着衛峥,心中大吃一驚,看着青年的神韻還真是像極了,連忙道:“你真是小川?”
“師兄在雲夢山大展捭阖之術,川,至今印象深刻。”衛峥如此說道,這下張儀終于可以确定了,當下大喜,連忙牽着衛峥的手入座示意坐下,而他本人則是在原位席地而坐:“哈哈哈,真是有緣呐,沒想有到在這朝歌境内能夠遇到同門師弟,小川快入座,快快入座,你我當痛飲三天三夜。”
“師兄出山多年,相秦而名動天下,今之天下誰人不知張子不費一兵一卒,隻憑口舌便可得魏十五城池于秦呼?”剛剛坐下的衛峥說着一臉歎息的補充道:“卻不料張子相秦得志竟然連同門都忘卻了,嗚呼哀哉——!”
“扯——!”張儀看衛峥那表情便知道他是裝的,又笑道:“師弟莫取笑張儀了,十數載未見,誰還能識得?當年那五六歲的黃口小兒而今已是行冠之年,啧啧啧,瞧瞧,委實俊朗的很,哈哈,來,你我且先痛飲三杯!”
一番寒碜,張儀見衛峥離開了雲夢山,于是心中一動,便道:“小川,看來你也師承出山了,不若随我一同回秦國共事?秦國有一統天下之力,我王亦是一代雄主,乃求賢若渴之明君,張儀向我王力薦,以小川你的才華,定能在秦國一展宏圖之志也。”
好不容易穿越過來,就是爲了去秦國上班?給嬴驷那貨打工?開什麽時空玩笑?
衛峥笑着婉拒道:“師兄好意,川心領了。隻是衛峥志在母國,無事秦之意!”
“衛國?”張儀愣了愣,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四周随後道:“小川不要介意,張儀乃勢利之徒便就事論事矣。天下大勢不可違啊,今之衛國在諸雄列國中夾縫求存,尚可苟存,實乃名存實亡也,以你的才華,留在衛國……委實屈才,大爲可惜啊——!”
一句志在母國,張儀就急了,哪裏聽不出衛峥的意思,可如今天下大勢已成,即便是天縱奇才也難以逆勢而爲,衛國已然失去了争雄天下的資格和機會,被滅也隻是時間的問題。在張儀看來,被師傅鬼谷子驚爲天人的衛峥卻偏居一偶,逆勢而爲,簡直是天理不容。
衛峥見張儀還想要勸說,連忙搶先道:“師兄切莫多言,衛峥心意已決,甯爲雞口,毋爲牛後。”
張儀欲言又止,不忍長歎一聲,這個師弟是衛國公族後嗣的身份他也是知道的,衛國偏偏出了個衛峥這樣的曠世大才,有雄主之志向,卻無奈家國衰敗。
若是生在他國,何愁國能不強?
天意弄人啊——!
……